皇太孙实在忍不住:“皇爷爷,数九寒天,还是多披件衣袍吧……”
“朕毕生修玄,早已练得寒暑不侵,只差最后一道关隘,就可得道成仙,与天同寿,与世长存,似你这般再为凡人的,岂能懂得?”
嘉靖哈哈一笑,只是一味催促。
这最后一句却让皇太孙怔住,脑海中闪过某些片段,神情变得微微恍忽起来。
帝辇抵达午门,在寒风呼啸下,终于不再往紫禁城外而去,转而登上高台,极目远眺。
年关将近,即便天气再是寒冷,街上行人也不会稀少,都在为过一个好年而奋斗,相比起曾经“年难过,今年最难过,得过且过”的窘迫,如今京师再也没有了欠俸闹薪的争执,所见的热闹景象,倒是吸引了皇太孙的注意力,并且暗暗点头。
嘉靖却是对百姓视而不见,只是努力瞪大眼睛,看向远处的御道。
“来了!来了!”
终于,一群风尘仆仆的人,在锦衣卫的护送下,朝着紫禁城而来。
“那就是海瑞?”
皇太孙也看了过去,目光如炬的他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削瘦男子,骑在一匹神骏的黄马上,身后跟着一群形貌出众的弟子,朝着这里走来。
只是并未见到马匹驮着大量的经书,只有海瑞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
无论如何,翘首以盼的人终于回归,皇太孙也为之高兴,转头正要恭贺,却是勃然变色:“皇爷爷!”
就见嘉靖脸上的潮红陡然褪去,只剩下一片惨白,身躯也缓缓地软倒下去:“为何是……现在……”
“陛下!
”
紫禁城前,一片惊呼。
云端之上,澹然俯瞰。
三藏眉头微皱:“这个昏君,是寿终正寝的。”
下面那张绝望不甘的面容,似乎算不上寿终正寝,但以阴司地府所定,还真是如此。
虽然如今的大明,与历史上大明的走向,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过嘉靖的死亡时间,与历史上死亡的年月日一模一样。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生死簿上的时日到了,阴差勾魂,寿终正寝。
三藏不解的地方正在于此:“贫僧能感受到,始祖对于这君王的厌恶,为何还让他活到如今?”
李彦目光平和,视线却似乎穿透此界,看向遥远的异世:“我历经多世,天子多薄情寡恩,自私自利,仁善爱民者寥寥无几,能有一位引为挚友,已是幸事……”
“若依阁下之见,那些昏君早该搏杀当场,快意恩仇,为民除害。”
“但我从未那么做过。”
“只因我的力量,可以轻易推翻一个旧有的规则,却无法重塑一个新的规则,反倒会因一己之私,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三藏沉默。
天道人道,皆是如此。
天道的神佛,便是人道的帝皇。
神佛帝皇或许有种种不堪,但强行杀之,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李彦又道:“你看!”
就在嘉靖倒在见到海瑞的最后关头时,不远处的角落里,严世蕃默默凝视,神情木讷。
他跟着海瑞一路回归大明,正是有心与嘉靖做最后的了结,却眼睁睁看着嘉靖自己死去,顿时茫然。
恶念被紧箍硬生生抹去的他,终究缓步离去,那背影如同行尸走肉。
李彦道:“这便是清静极乐么?”
三藏沉默。
且不说上方赌斗依旧,两位决定三界延续的存在飘然离去,下方的皇城,已然慌乱一片。
皇太孙脱下衣袍,将嘉靖死死搂住,为这位取暖,周遭的内侍喊御医的喊御医,通知群臣的通知群臣。
“冷……好冷……”
“真经……修真之经……”
“为什么不能……让朕看上一眼……哪怕一眼……”
嘉靖泪流满面,伸手努力向天抓去,脑海中却已经走马观花般地浮现出一生。
正德二年,他出生于湖广安陆的兴王府,父亲是明宪宗第四子,自己则是父亲的次子。
从小的他,聪敏过人,几近过目不忘,稍大以后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古籍,通《孝经《大学及修身齐家治国之道,父亲还让他参加王府的祭祀和典礼,因此熟悉了各种礼仪和规范。
而后不幸的事情发生,父亲早逝,大哥也病逝,年仅十二岁的自己袭为兴王,接管王府,虽说有臣子辅左,但也积累了非比寻常的经验。
再两年,正德驾崩,无子继位,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时年十四岁的他承统,年号嘉靖。
在王府的经历,为后来的登基继位、大礼仪之争打下了基础,他也由此早早掌权,采取厘革宿弊、振兴纲纪等措施,得到了朝野拥护,一改正德时期的疲敝。
如果一直那样,该有多好……
可惜他终究没有坚持下去,反倒一味沉迷于成仙的奢望与权势的掌控。
成仙?
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
明君?
嘉靖嘉靖谓之家家皆净,天下不直陛下久矣!
史书的记载……
人心的记忆……
“呵!”
一阵难以承受的绞痛袭来,嘉靖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苦笑,手缓缓垂下。
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
明朝有史以来最为聪慧的天子,同样也是怠政崇道,险些将大明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嘉靖帝朱厚熜,崩于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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