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离没有作声,拿起桌上绣着花枝的手绢,将那根簪子包了起来,平放在桌面上。
“柳姑娘到底想让我看什么?”陈子杰迫不及待地问。
“这戏法儿可没有那么好变,您不必心急,且再等上半柱香的时间。在此期间,谁都不要碰这个手绢。”柳音离回复完,把头转向一旁的青时,“这坛红盐酒,先倒掉吧。”
青时惊诧,“柳姐姐,这可是花了半贯钱买来的,如此便……用完了?”
“为了让陈大人更快地看到结果,只能忍痛割爱浪费这一大坛酒了。”柳音离流露出惋惜的面色。
潘佳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言说什么,乖乖地上前把酒坛抱走。
陈子杰看着桌上包着簪子的素白手绢,急的有些心痒痒。
“好,半柱香时间,就半柱香时间。”他摸起一旁的书卷,转过头去读书,眼神时不时地瞥一眼,生怕柳音离悄悄动什么手脚。
而柳音离则对他这种反应见怪不怪,解下腰间匕首,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布,仔细擦拭着刀身和刀刃。
从她小心翼翼的动作中不难看出,她对这把匕首,万分珍视。
为了计时,潘佳特意焚了一炷香,怕两人熬不住,又泡了一壶好茶。
于是乎,陈子杰和柳音离就这么对坐着,一个阅览书卷,一个擦拭匕首,不时品一杯香茗。
一直耗到那炷香燃了过半,陈子杰如释负重地放下书卷,“柳姑娘,时辰到了。”
而这时,柳音离的匕首也擦得光亮。只见她不紧不慢地将匕首收进精雕细琢的刀鞘之中,而后抬起眸子,“您心中可要有个准备,这戏法儿怕是会吓到你。”
“本官见过的世面多着呢,不信你能搞出什么名堂。”陈子杰笃定地说,眼睛紧盯着那块绢布。
“那您瞧仔细了。”柳音离慢慢打开手绢,其中的簪子已经彻底变作土灰色。
她腾出手来,对着那支簪子轻轻一捏,簪子当即从中断开。
陈子杰的双目圆睁,超乎他意料的,那支簪子没有任何弯折的迹象,直接就断成了两截。
他伸手去拿,那半截簪子诡异地从他指尖化成了齑粉。
陈子杰彻底愣住了,一旁的青时眼中也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柳音离利用手边的空茶盏,以其底部敲击那支簪子剩余的部分,再抬起手时,整支簪子都碎成了粉末。
“这,这怎么可能呢……”陈子杰的手指微颤,他望着指尖残留的灰迹,神色错愕。
“这戏法如何啊?”柳音离得意一笑。
陈子杰急切地看着柳音离,“速速从实道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完好的一支簪子,就这样化成了齑粉,陈子杰和潘佳二人皆目瞪口呆。
“这个方法,是我祖父教给我的,老一辈的锻造匠人都懂这个道理。”柳音离娓娓道来,“锡这种材料从战国时期就被大量用于铸造青铜器与兵器,后来又有了精美的锡壶,与锡簪这种小物件。锡这种材料通常情况下是不容易坏掉的,除非是放在北方的严冬中冷冻,或者浸入泡过红盐的酒水中。那样的话,它光鲜亮丽的外表都会变成土灰色,然后像坏掉了一样,一碰就碎成粉末。”
“居然还可以这样?”陈子杰惊讶不已。
“老工匠处理废弃的锡料,都这么做过。陈大人方才还说自己见多识广,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夸夸其谈啊?”
“这……这倒是本官孤陋寡闻了。”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柳音离笑了笑说,“完好的锡在人为操作下会变作易碎的灰锡,而如果把完好的锡和坏掉的灰锡放在一起,坏掉的锡会把这种类似病变的效果传染给完好的锡,完好的锡也会坏掉,因此又被称为锡疫。”
陈子杰听到这里,忽然陷入了沉思,神色复杂。
“怎么样,民间的学识,可比书卷上精彩多了吧?”柳音离得意地挑了挑眉,回眸间见陈子杰凝神思量着什么,不禁探问,“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陈子杰眸间似有一丝光亮闪过,他猛地收回神,心间豁然开朗,“我想到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奔出了房门。
柳音离见他举止奇怪,便和潘佳一起跟了上去。
陈子杰急匆匆跑到对面的楼阁之上,并把左蒙召唤过来,打开了那间闲置的房间,把那八个银箱悉数找了出来。
左蒙的手里还拿着一张漕运路线图,被突然召唤过来的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大官人是要重新检验这些银箱么?”
“没错,开箱!”陈子杰神色坚定。
左蒙不敢怠慢,慌忙拿出钥匙将那几个箱子上的锁依次打开。
柳音离和潘佳赶到时,八个银箱已经全部敞开。
陈子杰俯下身来,用手指刮出箱底的泥沙,放在手中捻了捻,而后站起身,神色凝重。
“您到底想到了什么?”柳音离望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
陈子杰的嘴角,罕见地流露出笑意来,“柳姑娘的聪慧,如皎皎月光,照开了本官心中的迷雾。”
“哎哟,您突如其来的这番赞扬,让小女子有些受宠若惊啊!”柳音离不屑一顾地说,“音离不才,不知是怎么照开陈大人心中迷雾的?”
陈子杰转过身来,负手而立,正色道,“你还记得方才你给我变的戏法儿么?”
“让锡染病。”
“漕船一直行在水上,即便是遇险过后,箱子也没有破裂,船只上更无机关存在。船与箱子都没问题,所以问题应该出在银子上。”
“银子有问题?”左蒙惊讶地大张着嘴。
银子是京城市舶司运来的,如果说银子有问题,等同于直接判定了市舶司出了问题。这种猜测,未免过于大胆。
“准确来说,那万两白银都是假的。”陈子杰胸有成竹地说,“你们运送的不是银锭,而是锡锭。有人在装船之前便做过了手脚,偷梁换柱。处理后的锡锭和银锭外观极其相似,所以你等负责押解时并未察觉到端倪。而锡锭在接触到红盐酒后坏掉,最后化成灰锡。漕船遇险时,灰锡被撞击中碎成粉末,翻船后银箱落水,粉末被水冲散。因此打捞上来后的银箱完好无损,箱内却空无一物。”
柳音离闻言,眸子登时一亮,“此言有理啊!若银锭被锡锭替换,箱底的那一层锡锭可能在装船时便被做了手脚。水上行船路途漫长,而最底层的灰锡会通过锡疫将完好的锡锭一层一层地染坏,到泗州时,完全变作了粉末。”
她说完,便去查看那箱中残留物。
左蒙挠头,“下官昔年也对这种锡疫的说法略有听闻。可在楚州时开箱查验时,头层的锭子还完好无损,仅一昼夜的时间,就能让其完全坏掉,这传染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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