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风霜行2
夜色中,秋风滚滚,将血腥气卷的到处都是。
韩二郎成年后奇遇,重新筑基,随后修为突飞猛进,等到黜龙帮黜落吞风君后不久便凝丹成功,可他到底是习惯了之前的庄稼把式,即便是凝丹都不能改……黑暗中,他拎着手中长剑躲在一个齐腰深的庄稼地沟里,贴着土层纹丝不动,宛若一具尸首,待到一名呼喝不停的英军军官纵马跑到身侧五六步外时,其人猛地扑出,长剑荡起辉光,竟然出其不意,直接将对方刺下马来!
长剑从腋窝下刺入,英军军官当场身死,而借着刚刚挥剑时的光亮,周围黜龙军士卒则几乎是整齐的发一声“杀”,然后立即加入到了针对那名英军军官下属士卒的围猎中。
很显然,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今晚第一次发生了。
实际上,战到后半夜,韩二郎已经亲手格杀了三四十人,而且颇多军官,这类小规模小范围的围杀也成功了三五次,放在两三千人的战场上,足以改变战局。
可即便如此,黜龙军依然没有树立优势,之前笑出声的韩二郎此时也笑不出来了。
没错,王老五绕后成功了,他从东侧点燃了英军仓促立下的半成品营寨,这毫无疑问使得前方野地中混战的英军陷入到迟疑与混乱,而且也的确撤退了,韩二郎也成功迫上。
然而,就在这位黜龙帮新锐领军头领准备一鼓作气,夺取这个半成品营寨,确立今夜的胜利时,双方的援军都到了!
黜龙军来了两个营,一个是身后跟来的贾闰士营,一个是东面修武来的王伏贝营;单对应的,英军也来了三千多增援,而且早一步抵达,成功接应住了原本动摇的四五千众,从而依旧保持着兵力优势……现在的情况是,双方六千对九千,黜龙军兵力稍为劣势,但之前却取得了一定胜势,使得一部分英军的组织混乱起来……最后,自然就是现在失控的拉锯战。
非只如此,战场的范围也在失控,从原本沁水北面的野地里一路打到英军那个半成品营寨,又从营寨散开,到最后双方根本不知道兵在何处、将在何处,只是在沁水北岸各处乱战。
这种情况下,阚棱接到了求援讯息,并且迅速确定,自己是距离战场最近的几个营之一……但他并不准备立即增援,因为他这里也已经开战了。
非只如此,新温城的城南,阚棱立在马上,侧着头看了一会,对战况明显不满意,跟韩二郎一样,他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原因再简单不过,自己的两千人是义子军的精华,而义子军是淮右盟的精锐,换言之,这个营是淮右盟最掐尖的精华所在。结果呢?这么一支兵马对上仓皇弃城而走的一支败军,为首者还是当年在淮西遇到的手下败将,却居然不能速胜!
这还能高兴的起来?
看了片刻,阚棱终于将目光集中在了战场一处地方,然后跃马擎枪而去,相隔百余步,便见到彼处真气光芒闪过,乃是继续前进不停,遥遥大喝:“阁下莫非是淮西手下败将胡都尉吗?如何还敢在淮西男儿面前露刃?!”
胡彦闻得此声,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一颤,继而握紧了手中弯刀,扭头相对:“阚棱!我家司马公与你们张首席一并定下盟约,之前过去几个营都专门让开与我们安坐城内,如何到了你这里竟要刀兵相向?难道是杜破阵降了白横秋,故意使你做阵前挑拨?”
这话倒是有些刁钻。
然而,阚棱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冷笑:“胡彦,天下皆知我是义父最忠心的义子,难道把我安排到此战前列的张首席和大行台诸位龙头不知道吗?他们都不怕我坏了东都与邺城的大局,你怎么怕起来了?”
说话间,其人已经迫近,却是卷动真气,飞起一枪,直接掷向之前胡彦说话所在……胡彦大惊,赶紧抬起弯刀格挡,但到底是仓促应对,外加比不得对方气力旺盛、真气充沛,虽然勉强格挡,可右臂也酸麻失控,一时真气运转艰难起来,连刀都只能换手。
另一边,阚棱眼见突袭得手,复又从容从身侧亲卫手中接来一杆挂着锁链的长刀,只在数十名修行者义兄弟的护卫下缓步推进。
胡彦已经受伤不说,他身侧的亲卫根本没法与阚棱的亲卫对抗,几乎一个照面就被击垮,在黑夜中散去了,胡彦本人也只能拖着伤臂低头逃窜。
阚棱打马跟在后面,只将长刀横在身前,不急不缓。
眼瞅着追上,胡彦忽然趁着一个土埂返身蹬腿,滚着真气而起,却是翻身朝着身后凌空劈来,身后之人早有防备,长刀一甩,轻易格挡,但胡彦一击同时,早已经激发真气,便要趁势腾跃起来,就此逃窜。
只是可惜,阚棱所用长刀尾巴上居然还有一条长长锁链,锁链后方还系着一柄铁锥,此时也借势一甩,将包着真气的铁锥荡起,竟然在半空中将对方缠住,然后只是一拽,便将对方拽翻在地。
周围亲卫早有准备,之前故意落后,此时又赶紧冲出来,不知道多少条铁链锁钩跟上,登时便拿下了敌将。
胡彦一开始就晓得自己无论修为、气力、武艺都差对方,此时被擒竟也没有多少愤恨之态,腰上顶着铁锥也不管,只梗着脖子去看新温城,彷佛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一般。
阚棱也望了一眼,然后嗤笑一声:“胡都尉,你是不是看错方向了,这时候不该往南边看吗?还是你觉得这城里的一些财货能拴住我,就不去追你的人了?”
胡彦这才面色僵硬起来。
阚棱再三来笑:“胡彦,你还真猜对了,我还真懒得追那些人,此番进军,重要的只有新温城,你们算什么?只是你这个故人在阵前如此奋战,我若不来打声招呼不免惭愧……好了,你且回城中安顿,我还要去支援他处呢!”
胡彦大惊大喜,此时释然下来,才感觉到腰间疼痛难忍,不由呻吟起来。
而阚棱说到做到,只迅速控制新温城,将胡彦捆缚看押妥当,便下达军令,乃是留下数百人收拢城内战利品、控制城防,派遣使者往延津各地渡口,要他们严防死守,剩余部队,不顾夜色深沉,匆匆便往北面参战了。
他不可能放着北面不管的。
然而,北面的战斗越打越大,越打越乱……当阚棱带着半个营的兵马匆匆抵达时,刘黑榥也参战了,而且他还带来了数千大英的追兵。
真的是带来了数千大英追兵,刘黑榥之前带着区区三队骑兵袭扰不成后逃离,大英反而派出追兵缀后,他当然不愿意让追兵发现骑兵大部队,便干脆避开方向,却竟然在北面的沁水上发现了成规模的兵站与浮桥,便干脆直接冲杀过去,然后只来得及烧了两个浮桥,就根本无法阻拦追兵过河继续追他了。
而也就是过河后不久,他一头扎入到了战场之中,使得混战进一步扩大。
没人能详细说明这场遭遇战的规模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打到最后,整个沁水北岸,全都乱做一团,到处都是小规模战斗,甚至出现了友军的误伤。
先是夜里,有如韩二郎部这种一开始开启战斗却大多数撤下来的情况,也有如阚棱这种去了大半个营的情况,大家都糊里糊涂的,而到了第二日天亮,双方进一步增兵,且都有方面之任的大将督战——黜龙军这里是王叔勇亲自上前押阵,收拢部队;大英那边则是宿将韩引弓前来调度。
到此为止,战事更加混乱与激烈,成建制的对抗广泛出现,而且刘黑榥成功越过沁水,汇集了自己指挥的三个骑兵先锋营,在沁水上游的石山附近开启了第二战场。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很快,两个战场就连成一片了。
尤其是王叔勇在郭敬恪的提醒下,迅速发起了对沁水对岸温城的围攻,这使得沁水两岸上下完全陷入混战。
更离奇的是,到了第二日晚间,双方主将都有些麻爪,生怕哪支部队被人包了,便各自下令收兵,结果试图控制局势的举动竟也失败了……因为此时双方的兵马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部队执行军令撤退的过程反而催化了新一轮混乱遭遇战。
战斗爆发的第三日,也就是九月廿五日,双方不约而同的派遣了生力军对前线进行轮换与增援,这导致了第三场大规模混战。
说真的,起初没人在意这场遭遇战,甚至会跃跃欲试,但现在,考虑到短短数日内的伤亡以及各种奇怪的减员,双方都开始发慌了。
没有主将,没有战略,没有配合,难道就要这里相互消耗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怎么讲?”这日下午,临清关,小雨初下,刚刚抵达此处的张行一踏入城内混乱的公房,便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王五郎有些虚了。”早半日抵达此处的徐世英从案后抬起头,言简意赅。“他觉得太乱了,怕稀里糊涂把兵马葬送了。”
“有这个危险吗?”张行严肃来问。
“我觉得没有。”徐世英坦然道,却又看向了此行的副手马围。“因为现在来看,不光是我们乱,大英那边也乱……”
因为连日赶路明显有些疲惫的马围见状接过话来细细介绍:“从时间上说,他们是二十日傍晚才抵达的,我们第二日中午发兵,到了廿二日晚间交战,只差了两日,考虑到他们在最重要的河阳城旧温城一带修筑了一个颇大的营盘,同时连修武、新温、温城都没拿下来,可见并没有什么多余布置,就是在立营和包围河阳上面了,所以,他们也没想到我们来这么快。现在的战线也能说明问题,靠近我们这边的温城得而复失,被他们抢走,可我们竟然也抢了算是在温城后面的安昌城。”
“这也只能说是现在为止没有大的危险。”张行松了半口气,就在案前寻了个长凳坐下。“可再乱也总能缓下来的,对面兵力目前应该算占优吧?若是不顾一切集中兵力来攻沁水北岸,我们会不会吃大亏?”
“应该也不会。”马围苦笑起来。“首席,你晓得就在这沁水上下几十里的地界,咱们投入了多少个营吗?”
张行没有吭声。
“我在这里算了半日,一直没算清楚,但已经确定参战的,最少有二十个营。”马围明显是想试着把各营主将序列报出来,但他自己都卡了一下,就直接放弃了。“这还不算早就散开交战的两个巡骑营,上战场控制局势的两营军法营,河内半郡和汲郡本地驻扎的四个负责转运后勤的后备营。”
“快五万人了。”张行听到一半就醒悟了。“咱们人来的太快了,太多了……而按照刘黑榥传的讯息,司马正就在河阳城,我那岳父不大可能扔下河阳大营过沁水来打我们,是这个意思不?”
“是。”马围继续苦笑道。“但不止如此,首席想一想,我们扔出来快七万人,他们跟我们混战了两三日,又放了多少人?我这里刚刚统计的情报,韩引弓、白立本、窦琦、孙顺德、崔弘昇等一卫大将都已经参战,下面看到次一级的旗号里光姓薛的就有五个……战场确实塞不下了!”
张行怔了一下,复又询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马围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了徐世英。
后者脱口而对:“地形太狭窄了,不收拾乱局是没法真正展开大规模作战的,所以要先收拢部队,维持战线,看能不能把温城抢下来,然后以沁水对岸的温城、安昌为支撑建立阵地,近距离监视河阳,等待战机。”
马围也点点头:“原计划里其实有这么一遭,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战。”
“也是我们糊涂了。”徐世英幽幽以对。“这种大战,竟然低估了两边的战意。”
“不错。”张行也肃然起来。“这是决定天下归属的战斗,便是咱们在北面和南面都有安排,也不耽误当面才是主战场,所谓胜则胜、败则败。”
周边几人,包括一直没吭声的秦宝、王雄诞、许敬祖几人都认真点头。
接下来,就在几人准备参与讨论时,徐世英却也忽然起身:“不能待在这里,我先走,去沁水看看,王大头领跟我一起去,秦大头领留在这里护卫首席与马分管整理下军情,明日等到后续尉迟头领他们汇集,再移动到新温城即可。”
张行也随之起身:“不必了,咱们一起去,秦宝领着踏白骑护着咱们去,大队也立即收拾起来,王雄诞护着随后跟上,今晚就到新温城立足……现在固然没有大的危险,可早些贴到前线早放心。”
徐大郎自然无话,这种规模战斗,张行作为全军统帅到前线根本就是一种必需的举措,尤其是按照刘黑榥的情报,此时白横秋、司马正根本都在河阳,那张行就更要去了。
周围人闻言,自然一起行动起来,后续部队刚刚入城是一回事,可跟着徐世英来的军务部、王翼部上下原本在临清关也只待了一个时辰左右而已,但没办法,他们比谁都清楚前线的混乱与紧迫,只能在马围的指挥下将刚刚布置好的东西复又收拾起来,准备往前线赶。
倒是同样早到的机要文书许敬祖,此时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在临清关的关城内拦住了张行。
“柴愈……东都靖安台故人?”张行略显诧异。“我确系认识几个姓柴的,没有柴愈这个人吧?”
“首席还是见一见。”马围也跑出来提醒。“不是说什么风度……而是咱们跟东都那里关系复杂,如果咱们没有强攻河阳的打算,只是想击退关西大军的话,那最好给东都那边留些余地……可偏偏咱们赶得快,前日、昨日便已经对温城和新温城的东都军动手了,这柴愈就是从新温城跑出来的,在延津被大鲁头领给控制的。”
张行听对方说的有道理,便立即点头,却并没有下马。
而说话间,早有甲士去提人了,须臾片刻,果然从关城一侧的库房里牵出一人来。
张行遥遥看得此人便笑:“阁下刚刚双十出头吧?我在东都时,已经是七八年前,你那时多大,与我相识?如何在靖安台奉公?”
实际上,便是秦宝也望着此人蹙眉。
那人,也就是新温城的关使柴愈了,一面被牵着往前走,一面赶紧来言:“我年纪小,叔父大人不记得小子委实寻常,但我父亲久在靖安台为常检,当日叔父大人与秦叔一起入得靖安台,我便在家中屡屡闻得你们风采……”
张行与秦宝从常检二字开始,本能对视,却是瞬间意识到对方是谁了。
张行也旋即下马笑道:“如此说来,果然是故人之子……我跟柴常检是真真正正的至亲兄弟一般,当年月娘父亲杀了刑部尚书,就是靠你父亲转圜,停了月娘的通缉……这件事情,我们全家都铭记在心。”
柴愈心中大定,却不耽误他来到跟前后不顾双手被缚,直接以头抢地。
而秦宝得了张行眼色,复又上前解开绳索,将对方拽起……而刚一松手,这柴愈复又跪地叩首。
张行无奈,直接了当来言:“贤侄,既是故人,我身为黜龙帮首席,是有特赦之权的,特赦了你便是,歇息一晚,明日从延津回家吧……你随行那些人,我也尽量周全,一起回去。”
柴愈大喜过望,但还是叩首:“诚如胡叔所言,叔父大人果然体面,可昨夜不晓得局势,突围之后胡叔断后,如今早早没了踪迹……还请叔父大人成全。”
张行明显一愣:“胡叔莫非是胡彦?”
“自然如此。”
张行竟一时语塞……没办法,他本想说,胡彦也是他至亲兄弟,然而,连当日只是个行贿对象的柴常检都成了至亲兄弟,这胡彦乃是真正的老上级、老兄弟,却反而不好是至亲兄弟了;而且,他随即也愕然于胡彦被俘的讯息;最后反应过来,竟复又愕然于自己的愕然。
这不是脑子拧巴了,而是真的对自己感到不解。
放到以往,什么至亲兄弟,甭管真假,他是脱口就来,可现如今,自己居然要脸了?计较这些口舌上的分寸?
果然是首席当麻了。
实际上,徐世英都多看了张行两眼,他自然也晓得胡彦是谁。
过了许久,其人才缓过劲来,认真道:“你先回去,老胡那里且放心……临阵固然刀枪无眼,若他活着,自然治好伤与他自由,若他死了,我也要在战后操办丧事的。”
柴愈还能说什么,只是连连叩首。
小小插曲,却让张行放在心上了,当晚抵达新温城,自然忙碌开来,徐世英等人连夜去做侦查,马围、许敬祖这些人铺设参军文书体系,张行也与轮换下来的头领们交谈,询问局势。
一番交谈下来,自然晓得,前方果然是一团烂仗,伤亡是不小的,只要是早早参战的,各营都有百人以上减员,只不过按照这些人叙述,关西人的伤亡不会比他们少,甚至更多一些,但都没有成建制的崩坏和伤亡,这是因为关西人兵力厚,而黜龙军也擅长多个营之间配合……对此,张行也是信的,反正徐世英应该也会有亲身观察;此外,他明显察觉到几乎所有人都是战意不减,有人觉得应该反复整理兵马在沁水两岸打下去,也有人觉得张首席来了,就应该收拢部队,往河阳决战,就没有人说要谨守不动的。
张行一一宽慰,复又往城内外营地里去查看伤员,慰问从淮北来的医生,包括与值夜的士卒交谈。
确定士气饱满,减员没有过度影响军心后,便回到城内,又与马围讨论补员事宜,乃是调度了颇多后备营往汲郡集结,最后又给邺城写了一封信……这才与秦宝一起探望了路上就知道还活着的胡彦去了。
三人相见,倒没有什么多余感慨,甚至气氛有些尴尬。
张行和秦宝只能先询问对方伤势,而胡彦则有些不知轻重的埋怨对方,难道不晓得自己在这里,如何让阚棱这种跟他有旧怨的外来户做先锋,平白挑起战事,闹得死伤?
于是气氛愈发尴尬。
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确实不知道胡彦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他张首席现在肩上扛的是快百郡的半壁江山,心里装的是千万军民,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不相干的关城守将是谁,又跟自己这边哪个将领有什么恩怨?
就这几天参战的,就有二十五个营,外面还有几十个营在打或准备打,哪个头领没有自己的故事?真要是计较这些,他脑子早就炸了。
甚至更进一步,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会安排人家阚棱后发?
开什么玩笑,人家阚棱是披坚执锐的为黜龙帮为大明奋战的,你胡彦私交再厚也是其他阵营的人!
秦宝先开口掰扯了几句,然后就坐在榻沿上的张行无奈开口:“胡大哥,现在咱们是两家,这话没法说,你若愿意降,我作为兄弟,自与你们做调解,如何?”
躺在榻上的胡彦因为失血面色发白,却依旧保持着某种冷静,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去看立在榻前的秦宝:“秦二郎,当日张三郎在东境造反,你跟他生死一般的交情,为何拖了两三年才去?”
秦宝尴尬一时,但还是正色回复:“因为我那个时候眼界不够,总觉得自家能出人头地,让老母宽慰,有宅子有钱粮,让妻子无虞,有马有枪,让自己驰骋,便足够安心……却忘了,这私人的苟安根本禁不住天下的动摇,一隅之地的平泰更是遮不住天下的流离苦楚,这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帮着三哥安定天下。”
“剪除暴魏,安定天下,这些年也听出茧子来了。”很明显是因为伤势缘故,胡彦深吸一口气的同时便面色狰狞起来。“可见便是你,也只是想着安定天下,却因为大魏对你有恩,给了你安乐窝,所以没有想着剪除暴魏的意思……”
秦宝便要解释,却被胡彦勉力抬手阻止:“我晓得,你们有大道理,真说出来,我辩解不过,只是想借你的经历告诉张三郎,我的事情,可以比照着你当年的心思……张三郎,我比秦宝年长许多,家中妻儿老小也比他多许多,这种安乐苟且的心思,自然是他的多倍;更要命的是,司马二郎来到东都后,虽然人人都说他不能长久,觉得他没有前途,可这几年,却是东都之前十数年间最安乐的几年了……而这一加起来,便是我不愿挪动的心思,胜他当年十倍。”
秦宝当即沉默。
倒是张行装起了糊涂:“既然司马正如此正派,何妨请他将你家眷送来?”
胡彦看着张行怔了一下,不由失笑:“张三郎,你是真不懂假不懂……我壮年入东都,子女都在东都长大,东都如今又这般安乐……如今该着我走运,与你相识日久,你又不杀我,我为何要降?”
张行也笑了:“东都这般安乐吗?”
“正如秦二郎所言,一隅之地,一家之私,还是让人安心的。”胡彦认真来道。
张行无话可说,只能点头起身:“胡大哥且安歇,明日去临清关,看你自己伤势,伤势一好就回东都安乐吧!”
胡彦勉力在榻上拱手。
出了屋子,一时也睡不着,便往灯火通明的本地署衙而去,与值守在这里的许敬祖做了交代……许敬祖应下之余,却又主动提醒:“首席,东都一隅之地,司马正稍作仁政,下面就死心塌地,那关西怕也如此。”
“不错。”张行点头认可。“这天底下有野心有志向的人还是少,大部分人都只是得过且过,若能稍微比之前几年过得好,便足以安下心来……然而,有曹彻在,有大魏的土崩瓦解,这几年各处都被兼并妥当,哪里过得不比前几年好?”
许敬祖到底是许敬祖,见状复又来笑:“首席心里明白就好,只不过接下来各家就要大战,一大战便要消耗人心的,而咱们的人心到底比他们厚重许多……开战前首席说的就极对,咱们是要开创天命的,这些人便是稍得人心,如何能与咱们比?”
张行只是点头。
道理都是道理,而且说的都极对,可仅凭道理是没法直接开创天命的,四御证道,哪个不要刀兵来决?而既到了此时,便也要把心思放在刀兵上才对。
自己如此,白横秋、司马正也如此。
就这样,到了后半夜,张行方才睡着,一觉到了上午,精神抖擞,便亲自骑着黄骠马去往前线巡查,准备收拢部队,调整战线。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河阳城大营内,已经收了神通的白横秋正在与营内诸将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军械。
“这个是雕马面能猜到,可这个是什么?”关西宿将赵孝才不顾姿态蹲下来,拎起一个已经变形的未合拢小铁圈,面露诧异。“我做了三十年将军,未曾见过此物……是什么甲胄的装饰吗?”
周边大小将领十几个一拥而上,都来研究,可研究了半日也都摸不着头脑,便是坐在案后的白横秋也发懵,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过了一阵子,还是人称辛七郎的一个中郎将远远开口:“何妨找个俘虏问问?”
“没多少俘虏,还都在河边的寨子上。”白横秋的侄女婿,监军司马张岳脱口而对。
“为何不押送过来?”白横秋冷冷来问。
张岳不敢怠慢,赶紧正色行礼:“不瞒陛下,这是因为俘虏中并无队将以上贼人,按照常例与军法,押来也无用。”
白横秋愈发严肃:“两家十几万人打了三日,竟无一个队将俘虏?”
“是。”张岳愈发小心起来。“陛下,杀伤是有的,而且有多处,但俘虏却无。”
白横秋面色铁青,但到底无话了。
旁边此行副帅白横元见状,赶紧在座中来劝:“皇帝何必为此小事计较,一场乱战,也没有围歼,都不好收拾战场的。”
白横秋到底给自己这个堂兄兼第一宗室大将一点面子,微微颔首。
而下方赵孝才早就扔了那个环,复又拎起一个铁牌来,打量上面字迹,心中惊讶,却没有再开口。
白横秋何等修为,早就察觉,立即来问:“赵将军,不要因为我发脾气就遮掩什么,我不是曹彻……经历过前朝,谁敢学他?”
赵孝才立即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将手中铁牌向前递到了御案上,语气复杂:“陛下,黜龙贼的号牌竟然做到了后备营的正卒。”
白横秋摸着那铁牌看了一眼,果然上面清楚刻着“黜龙帮众,大行台直属后备营正卒王大河”,再翻开背面,上面赫然又刻着“二七七三二二”一串数字……也是不由心惊。
下方也不由议论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通传,前线大将司清河到了,而司清河既入,立即恭敬下拜:“陛下,前线急报,微臣不敢怠慢,一定与陛下面告……张贼来了,其人那面红底‘黜’字旗应该是昨夜到的新温城,其左膀徐世英也来了,加上前日就参战的其右臂雄伯南,黜龙贼军事中枢已经尽数到了沁水前线,而且看样子似乎是要放弃北面部分战场,往温城城下汇集的意思。”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