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塾师的工资可不是杂工能比,眼见天大的富贵掉到面前,可这大个子居然还傻在那了!
在腰间的剧痛之后,赵震终于动了,依然是拱手回礼,淡淡地说道:“多谢夫人好意,但恕在下实难从命。”
这下不但李叔和丫头都急得说不话来,就连对面的妇人也皱起了眉头。
“在下逃人出身,身份卑鄙,衣冠发髻不存,如何还敢忝为人师。再说我孤身逃出,哪里带得出书籍文墨,又以何来教贵公子。”
不同于李叔和丫头的兴奋,赵震内心却虚得很。
不提什么四书五经,就是现在让他背唐诗,别说三百首,就是三十首他也不一定背得出。
而以对方身份,若是露了怯,以后可就不好在辽人圈子里混了,赵震只能婉言推脱。
可那夫人却莞尔一笑:“我当是何原因呢,我家老爷也是南逃的辽人,他常言能从建奴手下逃出者,必是豪杰。至于书籍文墨,我陈家虽为商贾,但也知为子留千金,不如满屋书。至于衣冠,吴妈,且带先生进去量尺。”
女子语音虽柔和,此时却带着些不容拒绝的豪气,小厮和婆子一拥而上,就把赵震架入了商行正门。
赵震前世也是地道的东北人,此时看见这群“强制”热情的先人,突然找到了些五百年后家乡的感觉。
去就去吧,只要对方有书自己就不怕,靠着当年高考时练出的文言文阅读能力,赵震不信自己还对付不了大明的童试课本。
待到他走出门房时,手中多了一块猪后丘,还有一吊钱,这是自己明日上工的订金。
陈家的塾师是要驻馆的,往好了想就是包吃包住,赵震索性一分没留,把钱和肉全都给了丫头。
一路上丫头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像只要去斗架的小母鸡,生怕有人来抢自己的小瓦罐。
回到窝棚,老汉生起了火,吊着的瓦罐咕嘟嘟的响,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肉香。
丫头一直守在火堆边上,眼巴巴盯着锅里的肉,口水一直吧唧吧唧地掉。
老汉用刀扎起一块塞进她的嘴里,烫得丫头鼻子眼睛挤在了一处,可她却舍不得吐出来,只是呼呼地往外吹着热气。
“后生啊,在陈家好好干,归辽行可是咱们辽人在登州最大的买卖了。那陈东家是出了名的豪爽,若是你把他家小少爷教好了,以后绝短不了你的富贵。”李老汉扎出块肉来递给赵震,一边嘱咐道。
赵震也点头道:“嗯,那个归辽行确实不小,一个皮货店夏天还能有这许多人,当真不容易。”
“这算啥,当初毛帅在时,陈东主年年都带着大海船去到皮岛送粮,换回一船船的皮货、辽参、高头大马。等回了登州,淮安、江南来的富商都能踏破他家的门槛。后来宁远来了个袁都督,打前年起就不让登州的船出海,陈家的生意就从那时败落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就好好干,错不了。”
在老头絮絮叨叨地话语中,赵震却把眼睛投向了大海,脑中猛然出现了一条繁盛的贸易航线。
从辽东把山参、皮货、马匹运到山东,换来江南廉价的粮米,这当真是一门好生意啊。
若是长此以往,两相护济,又何至于东江军中日日缺粮,皮岛之上月月饥荒。
此时黄昏已至,天色渐暗,近岸沙滩上只能看见黑影憧憧,不过人数却比平日多了许多。
不多时,海面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赵震仗着后世练就的目力,尚能看清不断有人把折好的纸灯放入水中。
海风吹过,那闪烁的流光随波逐流,伴着呜呜咽咽的哭声向北而飘。
“李叔,今天可是中元节,怎么有这许多人放灯祭祀。”无论是王三喜还是李叔,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主儿,到现在也没人给赵震个准确的时间,
此时看着面前景象,他有心证实一下。
李老汉缓缓站起,眯起眼看着海中微光,长叹了口气说道:“哪是什么中元节,今儿该是毛帅的忌日,这些辽民是在吊唁毛帅啊。”
说到此处,李老汉就往海边走去,赵震也跟了过去,只剩下丫头在肉锅和老爹之间犹豫不决。
李老汉从熟人手中借过张纸,简单地折叠后,又掰了块树枝插在中间。
他双膝跪在沙滩上念叨了好久,才把树枝点燃,轻轻把纸灯放入水中。
直到纸灯飘到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回转过头,一双老眼间竟然已噙满了泪花。
两人正要离开,周边却响起扑通扑通的水声,侧头看去,竟是有人失了神智,追灯下海。
很快有旁人拉住了他,那汉子就冲着大海狂喊:“毛帅啊,回来吧!愿吾死,换汝生,带俺辽民再出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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