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过神,僵硬木然的面庞上忽然爬上了一丝笑意。福禄见了,与皇帝对视了一眼,得了眼色后便恭谨的向二人行了一礼下去了。
宫内难得见如此父慈子孝的场面,还是多留些空间给这许久不曾谋面的父子多聊聊的好。
寝殿内宫娥徐徐而出。不多时,寝宫内便只剩下了萧锦棠与皇帝。
除却萧锦棠剥花生那微弱的声响,整个寝宫安静的令人感到窒息。
不消片刻,皇帝榻前的白瓷碟便积了十多颗花生籽儿。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等寂静了般,皇帝终于开口问道:“锦棠,你可是有求于父皇?”
萧锦棠闻言,只是略略一抬眸,手中动作仍是未停:“回禀父皇:锦棠只是许久不见父皇,甚是想念罢了。”
皇帝一只手撑着头,模样甚是疲惫:“是啊,你都长大了,记得寡人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俪嫔刚刚去的时候罢。”
“那时候你还是个幼童,锦月也刚刚出生不久”
皇帝喃喃着,已是有些糊涂,连时间都记不太清了。
萧锦棠见皇帝渐渐的陷入了回忆,一边伸手将瓷碟递给皇帝,一边接着皇帝的话头缓缓道:“是啊,若是这些年父皇还记得儿臣与锦月,怕是今日也见不着儿臣了。”
皇帝像是被戳中了脊梁骨一般倏的睁眼怒视萧锦棠:“锦棠,你这是何意?”
萧锦棠见状,径直跪拜俯首,丝毫不惧皇帝怒视:“儿臣不敢,只是想到当年常伴父皇身侧的皇兄们已然不再人世,徒感自己幸运,如今还能见到父皇罢了。”
皇帝眼神瞬间清明,他冷冷的看着跪俯于地的幼子,像是被这话狠狠刺了一下脊梁骨一般
见萧锦棠恭谨拜俯,皇帝不知只觉心头无名火起。只见眉峰一皱,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是抬手将榻前的案几掀翻。茶水点心还有那碟剥好的花生全部撒在了萧锦棠跟前,上好的飞羽雪花瓷在地上碰出清脆的声响,雪样的残渣四处飞溅。
门口守着的福禄听着声音不对,忙推门而入,见着便是皇帝怒气冲冲,萧锦棠跪在地上的样子。
福禄暗想这九皇子太不会来事,好容易见自己父皇一面还不知讨好,非要触了皇帝的逆鳞。
九皇子在宫中本就备受冷遇,还不懂得好言好语讨皇帝开心让自己过得好点,现下看来,将来九皇子在宫中际遇更得雪上加霜。
福禄看也没看萧锦棠一眼,转身倒了盏参茶奉给皇帝:“皇上,九皇子年幼不知事,您喝点参茶下下火气,什么事儿也比不得您龙体安泰啊。”
皇帝看了眼眉眼堆笑的福禄,一反常态的摆了摆手:“福禄,你下去,刚刚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福禄的眼睛在萧锦棠与皇帝之间极快的来回转了几转,见皇帝目光清明,心中已有定数。他将参茶放在皇帝榻侧后弓腰笑道:“老奴明白,这便先退下了。”
待到福禄重新关上门,皇帝缓缓的抿了口茶道:“锦棠,当年夺嫡之争虽是惨烈,可也证明了只有太子能控制得了朝廷上那些臣子”
“你的皇兄们早已明白夺嫡失败便是这个下场,你现在将这些陈年旧账翻出来又是想做什么?”
萧锦棠闻言,不由得心中冷笑。
原来在皇帝眼中,无论太子与否,都不过是控制朝臣的筹码罢了。
在天家说父子兄弟之情,委实可笑。
“父皇,儿臣并非此意。”
萧锦棠躬身再度三叩拜后恭谨道:“儿臣此来说无所求那是不可能,但所求之物只有一样。”
皇帝皱了皱眉,疑惑道:“你说,你想要什么?”
萧锦棠语调不疾不徐,从容开口:“今年锦月身患寒疾,缠绵病榻多日,绝大部是因内务府克扣月俸导致。儿臣别无所求,只恳请父皇下令开恩,多赏赐些药材给锦月补补身子。”
皇帝看着萧锦棠:“后宫琐事应找皇后,为何须劳烦孤?”
萧锦棠垂了垂眼:“母后因惊吓过度仍在静养,儿臣委实不便打扰。”
皇帝冷哼一声,上次天坛祭天皇后失态委实太过丢了皇家脸面。
“你真的只求这一样?若说赏赐,为何不要财物,不求换离宫殿?”
“后宫高位嫔妃那么多,无嗣之人比比皆是,你为何不求为你们兄妹二人寻一高位母妃依仗?”
萧锦棠闻言,忽的沉肃道:“儿臣只知,知足常乐。若是太过张扬,总有人容不得儿臣与锦月。”
皇帝微微一愣,沉吟片刻:“你起来罢。”
萧锦棠依言起身,垂首立于皇帝身侧。
皇帝眯着眼上下打量番萧锦棠,忽的倾身笑道:“当年夺嫡,寡人只以为因你年幼太子才未下狠手,现下看来,未必如此。”
萧锦棠闻言心头不禁一紧,心中正思衬如何答话之时,却听皇帝徐徐道:
“你懂得进退舍得,这很好。正是因为你不贪婪权势,所以你能活下来。”
“锦棠,有些事你看的比你那些皇兄清楚的多。”
萧锦棠只觉刚刚蹦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待回过神来,背后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见皇帝不再看自己,萧锦棠才缓缓行了一礼:
“父皇谬赞了。”
皇帝不再看萧锦棠,只是轻轻的拉了拉床沿上悬着的五色丝绳。
不消片刻,寝宫门被忽的推开,一众宫女随着福禄进来快速有序的收拾了遍地的碎瓷茶渍,再缓缓退出。
皇帝见收拾的差不多了,忽的转头对福禄道:“吩咐内务府,自下个月起,多给三公主加三成补药开支。”
福禄领命,正欲下去时却听见皇帝补充道“一会儿你单独给九皇子包十两黄金。”
福禄闻言微微一愣,不禁多看了眼站在皇帝身侧的萧锦棠。
福禄下去后,皇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锦棠,你也回去罢。”
萧锦棠沉默片刻,再度跪道:“儿臣谢父皇恩赐。”
皇帝没有再看萧锦棠,只是摆了摆手。
萧锦棠起身,正欲离去时却听得身后皇帝语气疲惫,无力仿若风中残烛:
“若是无事,便来寡人这坐坐罢。”
萧锦棠侧身谢礼,遥遥望了半倚在榻上的帝王:
“儿臣遵命。”
太清阁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萧锦棠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一股寒意被吸进了身体,令自己在暖意融融的太清阁陷的有些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不少。
真是孤家寡人啊。
萧锦棠拢了拢自己的大麾,忽觉皇帝悲哀万分。
皇帝永远不知道,他也是那个残杀兄弟选出来的太子眼中的猎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在他以为那个可以有能力控制朝臣的儿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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