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待我如此?”
费度道:“我老头子最不喜欢弯弯绕绕地说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既然命不久矣,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吧,只要我高兴了,说不定你未尽之愿我便替你达成了……我问你,长安沈固是你什么人?”
此夜,沈南玉已心力交瘁,颓然道:“他是我爹……”
费度点了点头:“沈固贪污,倒是死得不冤。”
沈南玉道:“圣旨上是这么说的……,可他既已死,若真犯有什么罪孽也早该一笔勾销了,我们沈家全族皆被抄家流放,这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我弟弟也下落不明,你们还想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你非要进这王府,所谋难道只是我贱命一条?”
费度道:“你还算明白,但想要将沈家斩草除根的并不是我,只是我明白该恨谁,而你却茫然不自知,你以为你跑出这王府,找到你弟弟便能万事大吉了吗,以你现在的力量,你找到他又有什么用?昨日种种已如昙花,沈家先祖可是先帝姑母,血脉尊贵,你愿意看着你爹就如此被悬挂于公堂之上,受世人唾弃吗?”
一股酸胀感如重拳绵绵密密袭来。
沈南玉忍住喉头微酸。
她强撑道:“故人西去,大厦已覆,沈氏四散飘零,就算我觉得有冤屈,可我现在无权无势,草芥一枚,又有什么能力?”
“不,你小小年纪,手无寸铁却能在举手之间得到晏二的信任,进了这铁桶一般的镇西王府,这就是机缘,没准大誉这刮骨疗伤之刃就握在你的手上……”
沈南玉苦笑:“你未免太高看于我了,那晏二……,说不上多厉害,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隶,连先前为你求医问药都做不到,连我自己都不敢做这样想?”
费度摇摇头,对她口中的晏二不置可否,他白发飞舞,眼神中已有癫狂之意:“只要有心做,蝼蚁尚能撼象,你怕什么?“
”再说了,你愿意看着你弟弟作为沈氏族人,这辈子为奴为婢,像一条野狗似的于这乱世中困顿一生吗?”
沈南玉凄然冷笑:“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这辈子要的难道不是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而已?”
费度摇摇头:“镇西铁骑兵败,牵连甚广,战死冻死将士达数万之众,你以为沈氏后人凭什么能平平安安?“
”物竞天择,各人际遇,你就算此时找到了你弟弟,也于事无补,反累了卿卿性命。”
沈南玉摇摇头:“可悲可叹,我沈氏儿女的血脉亲情,又岂是蝇营狗苟之辈所能理解的,我们死便死了,帝王将相最后也不过枯骨一堆而已,沈家的事又与你何干?“
她恨声说道:”你既然已经给我喂了毒药,还废这么多话干什么?你放心,我死后便化为厉鬼,也一定让你不得安生……”
费度道:“不忠不孝的东西,你明明心里对你父亲之死心存疑窦,却置眼前生机于不顾,鲁莽行事!“
”你给我抬起头来,想想看沈氏一族不乏忠烈,凭什么落个如此下场,你想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寒雪无声,院中暗枭飞离枝头,窗户上破裂的窗棂纸随风而动。
沈南玉喃喃道:“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这么多?”
“自有王侯将相以来,帝王权术并不只限于朝堂之上,另有一隐秘帮派在权朝更迭之中若隐若现……”
沈南玉诧异莫名:“你说的难道是巫主阁?据说这是个神鬼莫测的帮派,上可针砭时弊,下可白骨生肉起死回生……可是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只当这是一个茶余饭后的传说罢了。”
费度说道:“哟,你爹连这个都同你讲?”
“闲谈中说起,并没当真,那你究竟是……”
费度颤巍巍地起身,阻住南玉的探询:“我是谁不重要了,你就当我是那地狱的半鬼,是偷生的无常,我而今就是一个叫费度的浪荡闲人,我本无意拖你入这地狱之火,但豺狼犬吠不停,江河无一日之宁,吵得老朽头昏脑胀,连闲渡余生都做不到……”
他看着沈南玉,眼神中却似在透过她在看着冥冥中的另一个人,“……我寿数不久,今日假借毒药激你说出真话,既如今你我能同行一路,便是缘分,我愿倾我一生所学,助你解了这冤屈和不公,迎你爹埋骨忠祠,若能等到你沈家再次门楣光耀之时,便也算释了我心中的亏欠……”
沈南玉沉默地望着费度,他此时白发披散,端坐于床榻之上,玩世不恭的眼神却又隐晦悠远,于清冷晨光中竟莫名多了种风华绝代傲然立世的肃穆感。
静默片刻后,她俯身跪下,以头抵地,颤声道:”望先生帮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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