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楚将她这副反应看在眼中,她娇弱的身子于恍惚间勾起了元楚的记忆,再看向望荏之时,只觉得她似乎与另一人的身影渐渐重叠起来,然那人的身影又不甚清晰。
“你不必多心。”元楚笑意不达眼底,却是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望荏的肩,而后者则抬起了头,水眸中隐隐带着些伤神的意味。
元楚顿了顿,抚了抚望荏的秀发,光洁的指甲不经意般,于她柔白的芙蓉珠钗上浅浅擦过,但仅仅一瞬,便又回至了她的发上。
对元楚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安抚的动作,虽她现下含了几分作戏的意思,亦是举止颇为温柔了。而并不知晓元楚女儿身份的望荏,则又红了红粉白的面颊。
“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元楚收回手,再度道来,“听闻你曾见到过故去的城主夫人,不知是否能与我详细说说?若能带我一同前往那处,便是最好不过了。”
望荏看着眼前清俊“少年”收回的手,心间划过一丝失落,而闻元楚之言后,她又连忙点了点头,一面转身示意元楚跟上,一面娓娓道来:“夫人离去后我一直守着折叶院,那日我因晚膳用多了汤羹,遂更深起夜,谁知竟听见了呜呜的哭声,在那般寂静的院子里,好不萧索。”
她引着元楚至院内正屋,厢房门阖,她欲伸手推开,又畏惧似的缩了一缩,转头见到元楚淡然的神色后,方抬手“吱呀”一声开了门。
“便是此处了,我循着哭声而来就到了这里。因着此事太过蹊跷,我并未敢直接进来,就在那窗外瞅了一瞅。谁知一瞅,竟是夫人在屋内掩面而哭。”
她顿了顿,许是想起了元楚之前的话语,遂咬了咬唇,像是陷进了自责之中,又侧着身子极自然地对元楚道:“我本是极感念夫人的,但夜风寒凉,亦将我吹了个激灵,我才清醒过来,知自己是撞了邪,跑了出去。”
望荏甚为低落的模样,本就温和的面容,此刻垂眉低目,像是下一刻便能落下晶莹一般。
而元楚却懒得多瞧,倘若望荏不刻意补上最后这一段,她兴许还能顺着点望荏,而现下她只觉得望荏故作姿态,颇为矫揉。
她微微有些出神,只因想到了那负气离开之人。
倘或此刻佯装委屈的是阿颜,她未必会如此看待阿颜。但……
元楚于心内轻轻而笑。
阿颜那般直率又有些泼辣的性子,即便作戏也是坦坦荡荡的,断不会这样落个刻意。
“你见到夫人时,她大致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元楚偏偏头,看了看四周的陈设,并未生出等望荏自己演完的意思来,直接开了口。
屋内排窗闭了个严实,桌椅几榻上也落了薄薄的灰尘,不远处置下的雕纹黄花梨镜台上,盖着一层有些褪色的藕荷绢布。
望荏愣了一愣,很快便抬起了头,顺着元楚的视线一同瞧了瞧屋内,却未立刻言语。
元楚重新看向她,音色清泠,语气平静:“嗯?可还记得?”
她墨瞳幽幽,望荏对上这双无澜的眸子时,只觉心间微微一跳——却是不自主地,生出些许畏惧。
“在那儿……”望荏转头躲开元楚的眼神,伸手指了指那黄花梨镜台,想也未想地便脱口而出,她强作镇定,并未发现这短短片刻的目光交错间,她的手心竟有些冷汗连连。
花鸟屏风遮住了纸窗外的阳光,那屏风后的黄花梨镜台在这般阴影中,显出几分苍老的韵味。
元楚上前,于镜台前驻足。
虽染了灰尘,镜台边沿雕刻的祥云瑞兽还清晰可辨,圆凳软垫上却是有些脏污。
身后的望荏犹豫了一下,跟了上来,元楚伸手,掀开了那块蒙在镜台上的藕荷色绢布。
绢布所遮之处未曾落灰,同其余地方形成了明显的界线。镜台下是置脂粉的方格抽屉,台上则置了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
铜镜清楚地映出元楚与望荏的面容,想来那已故去的城主夫人,也曾在此对镜梳洗,面脂妆粉,眉黛髻花,最后却赴了黄粱,草草离场。
元楚轻轻叹息。在听闻这位夫人的为人后,曾经历变故的她便颇有感伤。
“你家夫人,是如何离世的?”元楚看着镜中眼神不定的望荏,开口问道。
望荏有些疑心元楚此言用意,因着城主想必是同元楚讲了些许的,但她并未显露出来,语调柔柔,颇为怀旧:“夫人身子一向不太爽利的,所以那病虽来得突然,但也是情理之中。为着夫人的病,老爷亦费心费力,寻了许多大夫用了许多药方子,但皆不见起色。如此下去,夫人便走了,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她回答得颇巧妙,看似含着情义,实则不过是把马守道所言之事又复述了一遍。
寻不到有何破绽,但也正因此,更显得像早就串通好了一般,不过是套应付人的说辞。
“夫人有何病症?病着的时日又是谁来照顾的?”元楚的纤纤手指划在镜台面上,而后停住,指尖轻轻敲了敲木制的台面。
望荏蹙蹙眉,像在努力回忆:“起初只是像受了风寒一般,后来久了,竟耳不能闻目不能视了,卧病于床之时已是开口言语都不能了。”
“那段时日里,”望荏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那黄花梨镜台上,而后移开,一一划过那绘纹的屏风,那落地的灯台,那典雅的衣架,最后停在那织顶的床榻上,“一直是我们折叶院里的人照顾夫人的,而我为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则比旁人要料理上更多。”
“夫人的衣食药膳,皆是其他人负责的,但汤药吃食端进来,我都会先替夫人试一试,以确保无虞。”望荏揪起的秀眉间,透出几分伤怀来。
旁人听了,若不细细分辨,定会就此认为夫人之死确是药石无医导致的了,然而元楚对于望荏之言,仅仅信了三分。
倘若未曾注意到那处,元楚也许还不会现下便疑心望荏,然而……
元楚抬眸,在望荏仍沉溺于怅然之时,看向了屏风后,乃至整间里屋都紧闭着的窗。
皆是双层纱纸,洁白紧实,颇为避风,而也正是因此,当夜幕降临月上树梢之时,人站在外头,几乎无法看见屋内的情景。
即便屋内燃灯,映在窗上的也不过是轮廓倒影,她望荏当真好眼力,能一眼瞅见,城主夫人于镜台前掩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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