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当空，繁星璀璨，夏夜晚风，吹散了日间烦躁，草地里，蛐蛐声悠扬婉转，溪流边，几只青蛙正在岸边流连往返，不远处，芦苇里游荡着一只落单觅食的白草雁。

今夜，蝉鸣高亢，嘹亮的歌声穿透了黑夜，逐渐抵达远方。

通往茅草屋的羊肠小道，一袭灰衣缓缓淡出黑暗笼罩下的阴影，在茭白的月光下，他似乎游走于世间孤寂的边缘，浸泡岁月无情中的冷漠。

院中，烛火下，苏睿正在摆弄桌椅，恍惚间，他在这一秒竟感受到流淌耳边的声音正在缓慢消失。

柳树上的夏蝉，田间河水中的青蛙，荆棘草木中的蚊虫，像是被扼制了音喉。

天地间，除却徐徐清风，似乎，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寂静，无声。

下意识的抬头，黑夜中，让他正好与院外，一个包裹着兜帽的身影产生了对视。

而在他的视线里，对面是一双，看尽世间百态的漠然，正如其身后的黑夜一样，堙灭无光的眼神。

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两人似乎都没有察觉时间正在无休止的流逝，就那么，不约而同，静静地，相互打量着对方。

星月撒下光华，照亮了山间天古，也照亮了人间小院。

当一阵强风袭来，扫荡在残破的茅草屋里，卷起草棚上的字画摇曳不止，紧接着，案桌上烛碟内的亮光悄然熄灭了。

光明转换为黑暗的瞬间，就如同开启了信号，按下了播放开关，就在这一刻，原本静止的世界，突然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夜夜幽幽，他乡新友甚似故旧，朋友，何不进来坐坐？”

重新点亮烛光，倒映在年少明亮的眼睛里，是如星光一样璀璨的真挚。

“如此，叨扰了。”

布满斑驳皱纹的手掀开兜帽，卸下一身风尘仆仆，露出他苍老的容颜。

透过昏暗浊影，看清老者的真实面貌，苏睿有些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来者竟会是他。

那个独坐角落，无人敢逾越的大儒，掌柜口中无比钦佩的读书人，柳絮！

杀出妖山，独自安然归来，大周，三叛师门的柳絮！

五十年前，骥贴会战，斩旗八十面的柳絮！

在苏睿眼中，他是神话一样的人物，所经历一生皆充满了传奇色彩。

“只是，今夜，他为何而来？又因何而来？”

续上一杯清茶，苏睿道了一声“请自便”，然后带着些许疑问默默走开，继续修理着残断的桌腿。

他能看出，此时，柳絮，似乎不太想交流。

身后，饮茶声，落杯声，和悉悉索索的翻纸声相继传来，通过动静可以推测，他应该站在床前，捡起自己下午计划里近期拟定的书籍名录。

包括，一张综合书院图书馆的草稿图，和一些关于未来详细规划的畅想。

对于柳絮如此唐突的行为，苏睿并不感觉有被冒犯的地方，相反，他心有期待，期望能得到他人不同的建议或者反馈。

时间，就此一分一秒的过去。

当烛光耗尽，屋间陷入黑暗，柳絮终于放下了厚厚一叠纸页，心底的震撼另他难以平复，但瘫痪下的面容依旧波澜不惊。

再回首时，却发现熟睡中的少年，苏睿，早已在铺满柴草的地面上进入了梦乡。

这一刻，他封印已久的内心，终于如嫩芽般破土而出。

重新拿起沉甸甸的宏大愿景，悄悄走出屋外，生起院中的灶火，合着微光，柳絮开始研磨，提笔，沉思，补充……

……

当晨曦微露，整个人间开始热闹起来。

欢快游动的鱼儿，扑腾展翅高飞的麻雀，随风舞动的柳条，云雾缭绕的山林……

一切如清晨那般美好，世间充满了宁静与祥和。

炊烟袅袅，苏家灶台早已被肉香弥漫，木棚下的柳絮，仿佛成为了此间主人。

他身系围裙，手提木桶，忙碌间，时而伴书烧火，时而闭目沉思。

“早！”

“早！”

一声问候，一声回答，这便是属于两个人之间第一次短暂相处的默契。

更是彼此不去探寻对方的秘密，却仍能把对方当作自己可以信赖的知己。

这是一种另类的笃定，凌驾于言语之上，更深层心灵上的相通。

如同老友，如同家人，无需多言，仅需一个眼神接触，这一刻，苏睿便知道，柳絮住下了，当然，他也知道柳絮知道，自己对于他能留下，是打心眼儿里的欢喜。

于是，饭桌上，柳絮和苏睿之间的对话成为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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