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这事还不够大吗?啊?龟儿子们,你爹我委屈啊,啊,想我堂堂一家之主啊,在前面冲锋陷阵地给家里定基业,没想到他们后面……你们后面这样挖苦老子,查!必须查!”
四爷:“好好好,这件事不小,是大事,不过咱可以先放一放,处理完别的……”
被打断!
戎老爷吼道:“什么别的,老子今儿叫你们来就这一件事,天字头一号大事!”
三爷和四爷一愣,对视一眼,转身便走!
戎老爷急了,拍桌子道:“三的!四的!你俩敢走试试!”
三爷没理会,径直往门口去,四爷却忽然站住了,想了想,说:“老三干嘛去?爹说的没错,这个事情必须调查清楚,老爷子一年也求不了咱们几回,不尽孝道怎么成。”
三爷一顿,转而道:“我哪是要回,我是去安排一下公务,安排妥了好全力以赴地投入调查。”
四爷说:“真孝顺,那我等你啊。”
戎公馆全家上下都被通知去开会,虽然电话里老爷没说出了什么事,但听说老爷这次要点房子!一定是气坏了。
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八房都乱成了一锅粥——
大房去往前楼前已经打了一架,大爷逼问大少奶奶说:“姨太太的事你又碎嘴子告状了?”
二爷则怀疑二少奶奶把他挖父亲墙角的事情抖漏了;
三爷没事,他还在返回后楼的甬道上,但月儿吓坏了,怀疑一定是三爷刚才去要房子惹怒了老爷;
四爷也没事,但金鹤仪和翠屏怀疑他们七人小组的事发作了,出发之前,连忙叫来闵管家和米四等人商议;
五小姐正从米高梅舞厅飞也似地往回赶,怀疑自己和戏子的事情被八爷告状了。
六小姐七小姐静小姐九小姐未在被勒令开会之列,但她们也疑心重重,尤其七小姐和钮静文,她俩严重怀疑是那件事情曝光了。
八爷正在忙着擦药,花柳病犯了,开会不晓得要坐上几个时辰,他的身子可受不住……
四少奶奶客厅里,六个人正在商议危机应急处置方案,四爷打来了电话,他吩咐米四和海青在稍后开会的时候偷偷撤离,趁着今天全员聚集到前楼会议室的机会,迅速给每房电话装上监听器,尤其徐来那里要重点留意。
徐来和大少爷从奉天回来之后,七人小组便多了一项工作——监视徐来。她有日本背景,不得不防。
会议室里,人们陆续赶到,一家之主破天荒召集开会,没人敢违逆,下人们尤其胆战心惊,老早就到位了,也不敢坐,有序地立在会议桌的两边,只有年老的凑合着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人员基本到齐了,会议厅人头攒动,有坐的有站的。各自忐忑地等着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老爷一开口大家全惊呆了,道行浅点的控制不住差点笑场,道行深的也是硬生生地抖动着面皮忍住了。
只有月儿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戎老爷如此兴师动众竟然就为了这么个事儿!
这样不着调的戎老爷,怎么会是震棋!
“一分钟?”大爷有些反应慢,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少爷欠了欠身子,老爷以为他要走,一指头把他点住:“咄,二的!敢走试试!”
二少爷连忙说:“我不走,我取下火。”
二少爷从茶几取了火柴又坐了回去。
“根据刚才收集的证据,”四爷煞有介事地开口,他的矛头直指三爷,说:
“老三,这谣言怕是从你们那儿传出来的。”
三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说:“铁证如山,山都不搬出来就想压我?这所谓的证据在哪?拿出来,拿出来我就认。”
四爷往椅背上一靠,说他要保护证人,不能公开。
三爷气笑了,说:“那我就是证人,我实名举报,造谣的是四爷。”
戎老爷手在桌子上拍的震天响,那力道将八仙桌上的茶盏都要震碎了:“混账东西,这是你俩开玩笑的地方吗?这是你俩能儿戏的事情吗?查!赶紧给老子查,第一个说这话的是谁?秀秀,是不是你!”
他的十三姨太秀秀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跟你说过,但我那也是听别人讲的。”
“那你是听谁说的?”
秀秀咬着嘴唇,举着一只莹白的手指向人们看去,点了下沈妈,不对,又点了下八姨太,好像也不对,好像人人都说过,乱了乱了,她快急哭了,说:“我记不清啦!大家都说过,但不晓得谁是第一个!”
老爷的脸青一阵紫一阵,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兴师动众了,细细想来因这种事儿开这种会,这简直是个笑话,暗道自己真是老煤油桶了,一点火就能烧着,可如今架势已经铺开了他又没法草草收场,当真有些下不来台。
三爷这时也已经反应过来,深觉无聊,刚才自己怎么就着了四爷的道,被他那么拙劣的激将法激的返回来参与这,这,越品越荒唐……这都什么事儿啊,自己一大堆事情都忙不完,怎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等不着调的事情上。
他终于忍不下去了,站起来扣上西装外套的第二粒扣子,说:”好了好了,是我造谣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好不好。”
四爷看看钟表,知道罗副官他们还没装完监听器,怕三爷离开,说:“不孝!大不孝!”
他架起腿道:“你以为你只是传了个可有可无的谣言吗?你这是拿软刀子往爹心窝里戳啊!叫我说,道个歉不足以表诚意,你给爹三千万现大洋精神安慰金,可以先存在57号。”
大少爷犯烟瘾,急着回家,连忙应和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三爷气,这谁听不出来他是在解围,偏四爷连这个机会也不放过,装傻充愣地敲他竹杠,简直岂有此理,他往椅子上一坐,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好了好了。”二少爷也想走,于是打圆场,说:“什么钱不钱的,爹怎么会真跟咱们计较,三弟你回头给爹说几句好的就结了,大家散了吧。”
“那怎么行!”四爷说,“难不成爹作为一家之主就这样被人说三道四吗?那爹以后还怎么当这个家,威严何在?”
戎老爷气死了,心想龟儿子你故意整你爹吧你!看着这一屋子人,戎老爷在心里嚎叫——冲动啊冲动!冲动果然是魔鬼!
老爷子如坐针毡,老子已经社死了,还在被那不长眼睛的狗儿子反复鞭尸,自己将自己架在火上下不来台,还要被狗儿子在下面反复添柴。
现在除了四爷之外,没一个不想着赶紧离席,几位少奶奶姨太太虽然私下里荤素不忌地乱说,但当着公公妯娌、大伯小叔子,搁在台面上来讲这样的事情,也横是臊的够呛。
大概老天爷还觉得现下的戏不够好看,让五六个小丫嬛在这个节骨眼上慌慌张张跑进来了,她们本来和几个未出阁的小姐一样,并不在被勒令开会的范围,但米四和海青不知道会议议题是如此的荤腥,为了方便安装监听器,骗小丫头们说老爷开会你们怎么不去,说的可是天大的事情,连烧菜的厨娘都要参加的……
于是她们撒丫子便赶过来了,一进门,刘嬷嬷大吃一惊,连忙拉过玉灯儿低声说:“你们来干嘛?人家说一分钟的事,你们……”
不料她刚提到“一分钟”,玉灯儿就吓哭了,说:“就是一分钟,四爷可以作证,真的就是一分钟。”
她娘灯嫂子可就急了,一巴掌拍在她手上:“傻瓜片子!什么一分钟,谁一分钟,啊,胡说什么!”
“没胡说,当真一分钟,四奶奶饶吾,翠姨饶吾,吾以后再也不敢了。”
灯嫂子急得脸都红了,拧住女儿的耳朵,斥道:“我的呆瓜愣丫头,你在瞎说啥呀,我的娘老子哎!”
众人终于忍不住哄笑起来。
灯嫂子更急了,要是女儿今天不说清楚,这简直一辈子洗不清了,于是拧住女儿逼问:“瞎说什么!什么一分钟,你倒是说清楚啊!人家在说床上一分钟,你那是什么一分钟!”
玉灯儿给她娘拧得好生疼痛,哭哭啼啼道:“不是床上,是桌子上。”
娘哎!人们嘴上不敢吭声,眼睛却都往四爷身上飘——四爷跟玉灯儿在桌子上……
在桌子上呐!
四爷狼狈,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关怀”的眼光,猝不及防被现世报了一把,还好他知道玉灯儿在说什么,刚才接到老爷电话时,他从书房出来打算去见父亲,不料经过客厅时发现有烧焦的味道,进卧室一看,原来玉灯儿一边熨衣服一边睡着了,衣服烧了个大洞,叫醒后吓得要哭,说自己没偷懒睡觉,只睡了一分钟……
好在灯嫂子不放弃,最后玉灯儿终于解释清楚了,一场闹剧终于完结,这时米四和海青也返回来了,不知谁给戎老爷搭了台阶,没有四爷从中阻拦,众人得偿所愿地散了会。
这番闹剧让戎老爷颜面大失,不过也得了一点启发,散会时,他叫三爷:“三的留下,我有话说。”
月儿和三爷同时驻足了,因为戎老爷经常对儿媳们的称谓也是大的、二的、三的、四的,月儿以为他在唤自己,心房还不免跳了几下,即使到了现在,她仍然在惦记和震棋接头的事情。不成想老爷却没留意他,径直对三爷笑了起来。
戎老爷待三儿子和四儿子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很少当面给三儿子脸色,更不会当面骂他,要骂也在背后骂。
“爹,还有什么事?”
戎老爷圈着手,再没刚才那封建大家长的半分架子,说:“你怎回事,一天到晚见不着你人影子。”
三爷敷衍说:“我这不是太忙了么。”
“你忙,你在忙啥呀,你在忙着卖地卖车间,搞这么大动作,我个当爹的还是在报纸上知道的。”
“没啥事儿?没啥事儿你搞这么大动作?”
“到底出啥事儿了呀老三,你来这么一出,不光是我,好些个产业工人和包身工也吓得不轻,人家把话儿都打听到我这边来了,都怕失业呢。”
“有人还说是咱家犯事儿了,着急变卖产业要跑路哩。”
三爷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无聊闲话罢了,父亲不必在意,华北局势如此严峻,作为商人,不能不未雨绸缪啊。”
戎老爷说:“嗷?”将信将疑,“你是这层考虑呀?”
“不过也别这样仓促呀,搞得跟出什么事了似的,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民族工业,你不是不晓得。”
“明白,明白。”三少爷跟另外几个少爷一样,只想躲着父亲。
戎老爷也晓得儿子们嫌他唠叨,于是打算进入正题,他对月儿说:“三的,你外头去吧,我跟他说几句体己话。”
月儿失望,行礼离去,出门前听到最后一句就是三爷说:“什么体己话啊,是不是又要钱啊?没钱呀,我。”
月儿出去后,把门故意没关严,刚好可以听到里面的声音。
只听戎老爷说:“啊呀,这次比要钱复杂一些,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近来腰子病犯了,你大概还不晓得是啥原因,唉!我前些日子在长三书寓结识了一位清倌人,芳名黛玉,长得那叫个乖,她也极中意我……”
三爷打断:“爹,您把能省略的省略掉,直接说重点吧。”
戎老爷搔了搔头,如实道来。
原来,老爷子又恋爱了。上海此时的妓业空前繁荣,制度上也分化出复杂的等级,其中第一等的称为“长三”,次等的称为“么二”,第一等妓院被称为“长三书寓”,不管是长三还是么二,都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叫做“倌人”。而清倌人指的则是处·女。客人想要取得清倌人的初夜权,不仅需要不菲的金钱,还需一定的排场,得在妓院内摆双数酒席,付双倍价钱,寓意“好事成双”。此外还要为清倌人置办新衣裳、新首饰、新被褥、新家具等等,要像迎娶新娘子一样付聘礼,并在妓院门口放爆竹,给老鸨、佣人、妓女、客人们散喜钱,接受众人的贺喜,如此排场才算礼成。
而戎老爷这回更复杂一些,因为黛玉提出要有一个证见人,非家人不能表诚心。戎老爷先去找的四儿子,给四儿子抢白一顿,好几天不提这件事了,但刚才不知怎么,又临时起意了。
三儿子无语极了,说:“这说来说去还是要钱!”
“哪儿是钱的问题啊,黛玉可是实打实的清倌人,可不是光给钱就能扑倒的!”
“您都腰疼上了,可见已经扑倒了,还需要再返回来重新办‘亲事’么?”
戎老爷支吾,说:“当时也是情到深处没有把持的住,但咱也不能仗着生米煮成熟饭就不认账啊。”
“这算什么不认账,这就是出洋相。”
戎老爷不满了,说:“无非就是让你出面做个证见罢了,这多淡话!”
三爷想尽快走人,说:“要是不出钱只出面的话,那我就帮您这一回,不过钱是没有的。”
“这个嘛,钱也是需要一些的,毕竟你爹我人老珠黄,不像当年靠脸就能叫女人买账的时候了,如今也要付费,人家才肯跟我恋爱。”
“就算付费谈恋爱,爹也不至于连这么点钱都掏不起吧,需要多少?十块现大洋够了吧。”
“哪儿能啊,好道也得一百万现大洋啊。”
三爷吃一惊:“您这是请我帮忙还是敲竹杠啊!”
戎老爷本来就是找个借口来跟儿子套钱的,但不好坦白,于是嘴硬说:“这么点钱就算敲竹杠啦!你追女人又是珠宫又是猪圈的,到了你爹我这里就连一百万现大洋都不配使么?”
“不是。”三爷说,“逛妓院哪能成百上千地销钱,您是要盖几万座妓院么?再说了,妓院里哪有什么清倌人!”
“嘿,你还挺懂的,一看就成天逛妓院……”
月儿服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啊,本来想着能听到什么蛛丝马迹,不成想……
索性不听了,这都什么人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震棋呢?
她彻底没有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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