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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里,那场盛宴很快就持续到夜幕降临。座上的达官贵人酒意皆有七八分了。酒楼的老板亲自过来,腆着隆起的腹部,作揖笑道:“众位大人,歌舞已经齐备了。”
上座有人皱眉:“总是那几样歌舞,什么胡璇舞,惊鸿舞,看了生腻。有没有新鲜的?”
老板立刻眉花眼笑,弓着身子道:“真是巧了,小店刚预备下了些新花样,特意请大人们赏光的。”
店老板拍手,一队盛装少女走进了宴厅。
这些少女头戴银帽,穿着缀绣花红边的白衣裳,系百褶短裙,绑腿赤脚,手腕脚腕都戴着银环,走动时叮当作响,竟是苗疆少女节庆盛装的打扮。
但这些少女低垂着眼,神色疲惫而麻木,有几个甚至双眼红肿,隐有泪痕,哪有半分衣饰中节庆欢乐的模样。
一个横眉立目的老妇跟在最后,双手抱胸,暗中拿眼角向她们一瞥,少女中已有人打起了哆嗦,纷纷勉强挂出一副妩媚娇俏的笑容,彼此挽起手来站作一排,踢腿扭身,载歌载舞,唱的是苗疆款待贵客的劝酒歌。
这异族情调令人耳目一新,在座的贵客拈着酒杯,纷纷前倾了身子。
孟章沉着脸放下筷子,手一抖带倒了酒,泼洒得到处都是。
耳中听得店老板得意地介绍:“自从当日孟章大人立下平定苗疆的大功,这些苗人的几座寨子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死伤大半,余下的无处可去,只得逃到中原来啦,小的就收留下来给她们口饭吃,见她们可怜,平日能不打,就不打。当初还是这么高的小姑娘,现在可都长起身子来啦。这歌舞,还能入得了各位大人的眼吧?”
“老板真是心善之人那。哈哈哈。说到底,还是孟大人立下的功勋。来来来,再敬孟大人!”
歌舞声中,众宾客纷纷将酒杯端向孟章。胡乱灌下这一杯,孟章用手抵住额头,堆起的笑容再也掩饰不住疲惫的神色。
天旋地转,璀璨的银帽在眼前晃动,如同散碎的记忆。银帽下,那些苗族少女那清澈而带着哀怨的眼眸,渐渐变得模糊。
朦胧的回忆深处,浮现了青山和秀水。记忆里那个少女娇小的人影,蹲在吊脚楼前的清溪旁,清洗着绣花围裙。芭蕉叶子拂着她纯银的耳坠,绑腿裹着浑圆饱满的小腿,青泥没过细腻的赤足。
“我叫莎久偶。嘻嘻,汉家哥哥,你叫什么呀?”
“莎久偶......莎久偶......”孟章念着这个名字,醉眼乜斜。酩酊后口齿不清,只吐出含混的音节。他强撑着头,摇晃几下,最终咕咚一声,栽倒在酒桌上。
席上的人纷纷盯住了他。在这种应酬中,孟章向来给人千杯不醉的印象。他目的性极强,每次都是一碗碗将人灌倒,勾搭上交情,引得别人酒后吐真言后,自己却还还是得体大方,不露醉态,脸上好像永远带着一张面具。
但现在,他却歪倒在桌面,袖口浸在酒水里,满襟狼藉,双手在撞翻的菜肴中无意识地抓挠着,口中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
第一次见到知州孟章醉成这个样子,席间的人有的挑起眉梢,有的向邻座偷笑指点,更有人诧异地停下筷子——堂堂知州大人,这是怎么了?
“莎久偶......”
大醉的人无动于衷,只是反复念着那几个字眼。
没人知道,那曾是一个苗族少女的名字,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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