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妹妹。请你再考虑一下。”

澄澈空灵，如同冰水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冷冽得近乎悲戚。

一身白衣的少女，像绽开的玉兰花般，站在虚空之中，怀抱着火红色的九尾狐狸。飘坠的树叶在她身畔静止，风声也凝定。时间被原初的术法停滞，每一样东西都如塑像般凝固。而这个少女却从容抬起手，拂开散在秀眉上的几缕碎发。风帽边缘洁白的绒毛，勾勒出素净如莲的脸庞，齐刘海下幽黑的眸子眯成了弯月。

原初一怔，镌刻着明轮的眸中有看不穿的神情。第一次，这个清雅自若的男子脸色骤变。

小狐狸“呜呜”叫了两声，甩着九条修长的尾巴，琥珀般的眼睛望向愣在原处的简嫣，邀功般露出得意的神色，舔舔少女与白衣近乎同色的手。少女伸手挠挠小狐狸的脖子，直到它发出舒服的哼唧声。

简嫣屏住呼吸。出生于小村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雅灵秀的女子，一时看得呆了。

白衣少女抱着狐狸，安静向她回眸行礼，宛若一口气吹得散的精灵。

“幸好小红及时发现了你，我才能及时赶到，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小妹妹，你真的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原初，换取你的爷爷吗？你不后悔？”

“我，我不知道。”简嫣一愣，声音带了欲哭无泪的颤音，“之前每一次，我都觉得我肯定不后悔。但是我很笨，每次都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做好......其实第一次，我就完全可以把爷爷救回来，可是我没有......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再也，再也不能挽回我的过错了！”

“那么，你是否想过，假如你拿自己的生命，与原初交换了这最后的机会，最终你可能仍会后悔？”

看到简嫣微变的脸色，少女抚摸着怀中的狐狸，轻声道，“如果你救回了你的爷爷，他却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惨死，会不会悲痛欲绝？小妹妹，这难道是你想看到的吗？”

“一旦你决定将自己的魂魄献与原初，当一炷香时间过，你便会魂飞魄散而死。”

“那么那个时候，当你的爷爷失去了最爱的孙女，他是否会比失去了自己的性命还要痛苦？”

简嫣全身一震，攥住窗框，双手开始颤抖。

忽然，原初的声音传来，语气淡淡，掩盖了其中复杂的情绪，“慕双姑娘，想不到这一次，还是让你抢先了这一步。”

简嫣一惊抬头，意外注意到，原初空茫无神的眸子，落在这抱狐狸的白衣少女身上时，仿佛顿时有了焦点。原本目不见物的盲人，眼神竟在随着她的每一次回眸，每一次掠发而移动。

她不禁诧异万分。

“许久不见，你似乎瘦了一些......还有，你左边的脸上怎么了，为什么划破了一块？”原初轻声道。

慕双讶然，伸手去触碰，才发现左脸上靠近鬓角处，仿佛真的有道细小的伤痕，不知道是不是几天前被狐狸小红的爪子刮到的，早已结痂。

那破损实在太不起眼，虽然每日对镜梳妆，却连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

“原初，想不到这样小的事情，也被你发现了。”夜色晦暗不明，慕双看着这个相隔甚远的人，轻声一叹。

原初淡淡笑了，“毕竟......你是现如今，我在现世之中唯一能看得见的东西，又怎么会看得不细致认真呢——即便是你的头发变长了半寸，脸颊消瘦了些许，我亦不会留神不到。”

慕双沉默片刻，“原初，对不起，我又来给你添麻烦了。”

蝴蝶小筑的主人低眉一哂，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慕双转向简嫣，深邃的双瞳犹如潭水，“小妹妹，不要急，我是来帮你的。”

“姐姐，你是......？”

慕双睫羽微垂，清冽得近乎悲戚的声音响起，“如今这世上，唯一不惧时空之术的人，唯一可以克制蝴蝶小筑主人的人......他的宿敌。”

“宿敌......！”简嫣喃喃，无法置信。

慕双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一片沉默。直到被阿鸦不怎么时宜的插口声打破——

“哎掌柜的，你看，那是小红！”

站在原初肩头，她盯着少女怀里的九尾狐狸，扑扇着翅膀直跳脚，“那个原来抢走我一块肉的家伙，什么时候投奔了‘她’，竟然给她做事了！那不是变成我们的死对头了吗？”

原初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慕双，没有回音。

明白他的注意力全没在自己身上，阿鸦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下来。

身为小妖的她，只有在蝴蝶小筑中才能保持人形，因此现在，她只能以大鸟的模样，站在原初肩头，愤愤盯着那个抱狐狸的少女。

——真的很奇怪啊，那个女子，明明是总来捣乱的死对头，为什么掌柜的还总要魂不守舍地盯着她呢？

是因为她总和他作对？可是自己也常常和掌柜的作对斗嘴，拆他的台。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可是自己变成人形的样子，似乎也并不差。

可是为什么掌柜的只盯着那个女子，不盯着自己呢？

原本什么事都懒得费心的阿鸦，开始苦思冥想起来，却想破头也得不出答案。

所以她啄啄羽毛，便忘了这件事，侧耳听原初沉声开口，“慕双，你就打算这样，和我作对到底吗？”

原初凝眸望慕双，眼神很专注——是一个长期目不见物的人，看到自己唯一能看见的东西时，才会有的那种专注。

“只要还有一日，你还在以替人偿还遗憾为名，滥你的力量，收取人魂，我就不得不阻止你......有时我无能为力，但慕双绝不会罢休。”慕双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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