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我正准备哪天叫咱们几个老同学聚聚,好久没见面了。”
“刘一怎么样,他还好吗?”
“挺好的。”胡里越发的紧张,眼不敢看我。
聪明的妈拉起我的胳膊。
“好啦,世成已调回来了,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话。晓晓,和姥姥舅舅再见。”
我身后有道灼热的目光,我知道那是韩露露。
夜里,我又失眠着。我睁大双眼心烦的躺着,满脑子的千思万绪,越理越像一团乱麻,头痛的厉害。我强迫自己入睡,狠狠的闭着眼睛,眼前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这个世界好似若明若暗、若近若远,像在遥远的天边、又像是近在咫尺。眼前又似有两条蜘蛛,一公一母,像是夫妻,它们先是趴着不动,后来又不停的向前爬动着,嘴里吐着好长好长的丝,这些丝又变成了好大好大的网,那网好密。网又在不停的张开,合住。听老师讲过,这叫做蜘蛛炼网。炼网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其实蜘蛛本身就是世上少有的辛苦动物。可我好奇的是,它们也有自己的烦恼和快乐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我又想起了周师傅,这个聪明而又深奥的人,外表的冰冷,不屑,内心却是火热,温柔。有时,我会盯着看他许久,像父亲又像哥哥,像铮铮铁骨又像温柔姐姐,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似埋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他瘦弱的身子又像是一把燃烧的火炬,永远都不会熄灭。我和他走路时,总是他在前、我在后,我的两条大长腿永远都赶不上他,其实他走的并不快,也总是那样的速度,可我却就是追不上他,他走路时很少说话,只要是坐下,便是满满的故事。
我记得离场部学校不远有一片农场职工家属区,其实就像一个村子,几排灰褐色的腰线房,有约二十来户人家,每户前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干柴及一些杂物,房后便是半人多高的沙丘,当地人叫沙圪旦,有时,踩着沙圪旦就能上到房顶。大漠原本没有人家,都是从外地迁过来的。职工的家属也几乎是一些没有文化的妇女,他们似都和周师傅很熟,对我却总是崇拜的眼神。我知道,我在她们的眼里是年轻、帅气、有文化的城里人。
有天,周师傅要带我去一人家,照例他前我后走着,远远看见两条狗,我从小被狗咬过,见到它们时就会远远躲开,周师傅却不然,老远就和它们打着招呼,似很友好的样子,那两条狗嗖的跑到他的跟前。热情的摇着尾巴,我恐惧的紧拽他的衣服,浑身发抖的躲在他的身后,周师傅喊着。
“别动,卧下。”
那两条狗果真乖乖的卧在他的脚下,摇着尾巴,伸直脖子谄笑着。我心想:“这可恶的家伙。”
周师傅说,狗是很通人情的,你不伤害它,它会对你很友好,周师傅看我还是害怕的样子,轻轻拍着狗的头,这狗似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摇着尾巴跑了。
房前房后,无事的人们三三两两站着,说着,他们看到周师傅热情的打着招呼,而对我则是如同观风景,其实也不是陌生,只是------。几个略胆大的学生家长也只是讨好的冲我笑笑。
周师傅在一个土坡前站下,对我指指。
“就是这户人家。”
这是一户很破旧的房子,房子低矮,门窗也很小。我的身高只能弯着腰才能走进去,屋里的光线很暗,刚进去时,几乎看不清,而且屋中的空气有些难闻。仔细看去,一女人坐在土炕上,见到我们忙下炕。
“你来了。”女人细弱的声音和周师傅打着招呼。女人招呼我们坐在炕上,便忙乱的抱着一捆柴说要给我们烧开水,周师傅摆手示意不用烧,他大方的坐在炕的一侧,同时也示意我也坐下,我别扭的坐在他的身后。这老女人其实年龄并不大,似和周师傅差不多,五官也不丑,好似还有几分秀气,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头发枯黄,面部暗黄且沟壑纵横,眼睛向下凹陷着,宽宽的双眼皮依稀看见。女人的个子也不是很矮,但瘦弱,在宽大破旧的罩衣的遮盖下,像一颗在风沙中飘零的干红柳。女人没说什么,自顾烧着火。周师傅问道。
“老周呢?”
“出去了。”女人低头回答着。
“老周?”我看向周师傅。
“对,和我同姓。”周师傅笑笑。
“周红还是的上学。”周师傅点支烟。
“这是小欧老师。”周师傅吐着烟雾朝我点点头。
我无意回头发现灰蒙蒙雾糟糟的炕上竟还坐着一小姑娘,这一小姑娘原本看着我,见我回头忙低下,我看向她时,她将头低得更低,将整个身子缩卷着,甚至连脚都要藏起来。我仔细看着,好像在哪里见过。忽一个印象闪过。那日沙丘碰到的那个女孩,衣衫破旧,胳膊上挂着一筐的。我禁不住又仔细多看了几眼,小姑娘的头始终抵着。
水烧开了,老妇人给我和周师傅一人倒了一碗,递水的手如泼了墨的干柴。
“和老周好好说说,明天就让周红去学校吧,学费我来出。”周师傅接过水放在炕上。
周红,这小姑娘的名字。我又一回头,那小姑娘正偷偷的看着我,见我的脸,瞬间又将头深深低下。
老妇人弱弱的声音:“他爹不同意。”
周师傅骂了一句。
“老家伙。”
我们要走了,周师傅看向小姑娘。
“周红,你爹回来告诉他,我来过了,是让你来上学的,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周师傅少有的严肃。
周师傅抽着烟不说话,依旧他在前面走着,我后面跟着。
好长一段时间,女孩的形象时不时的出现在我眼前,又好似杨妍的脸。
梦里,又出现了小姑娘,远远的站着,看着我,不敢靠近,头发不再脏乱,像刚洗过,清爽的随风飘逸着,衣服虽旧但干净了许多,两只水灵灵的大眼扑闪着,尖尖的小脸,红红的小嘴,颀长的身材两条修长的腿。活脱脱一美人胚子。我想迎上前,她却转身离去。
我离开了沙漠小学,女孩再未见过。
生活总会算又恢复了平静,我过着父母希望的生活,周师傅,周红------都已是过去,回忆少了,记忆也淡了许多,忙碌的脚步代替了一切。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可悠闲地摊开衷心陪伴我的日记,冥思遐想着。望着窗外的天空,浓厚的铅云已退去,首先闪出的是那颗最亮的星,似正对着我,像我眨着眼,接着,在我的旁边又是两颗,之后便是一颗颗钻了出来,变成一片星海,开始交辉相映,亮闪闪,像沙漠的夜空。我忽有了想要跑出去的冲动,我蹑手蹑脚的开门、关门。我的家前面是一大片空地,我神经质的跑着,天上的繁星成了浩瀚的海洋,我仿佛也置身于其中。一圈一圈,直至精疲力竭,才靠在一根晾衣服的木桩上,遥望着最东边那仅存的一丝铅云,畅想着昔日的大漠。
魅力无穷的大漠真真的造就了我、磨砺了我,我真正的长大了,长成了大漠壮汉,从心智到身体。一颗流星闪烁,从高高的深邃的夜空陨落,只在我脑海中留下一道即逝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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