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叫佛祖,能普度众生,能不能让我回到部落,我给你跪一个。”
这是她自愿跪的第一“人”。
祝九歌躬身而起,晃晃悠悠跪倒蒲团上,牵扯伤口撕裂酸疼,额头伤口血液凝固,光脚难免皲裂。
烛光摇曳,堂中一片静谧。
“我都扣头了,你为何不说话?”祝九歌秀眉攒聚不舒。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祝九歌目光狐疑,穿过腋下望向门缝处。
“傻瓜,佛祖不会说话。”
“五姐姐,你怎么来了?”祝九歌很是诧异,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杏眸灼灼,熠熠生辉。
祝九歌知道,五姐一向胆小怕事,觉得爹爹如猛兽一般令人惧怕,现在却能跑来看她伤势,她心里感动。
“我来给你送药。”
“五小姐,麻烦让一让。”
身后出现一声轻呼,春眠领着两个强壮男子站在祝五歌身后,恭敬有礼。
“时辰不早了,我,我该去书院了。”
祝五歌留下药,转身羞涩离去。
“小心着些,别碰着小姐伤口。”春眠使了眼色,两人从身后走出,俯身就要去抬祝九歌。
“不用了。”
祝九歌拂开递来的手,单手撑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往外走,身后巨大佛像眼睑半垂,神态威严。
连最受敬仰的佛祖,都不能遂她的愿,看来,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立秋之后,天气依然焦热,院中却无端萧瑟,大抵是因为增添了病气。
“大夫,我女儿病了好些天了,外敷内用都试了个遍,怎么还不见醒来?”
常婉儿捏着手帕不停擦拭祝九歌面颊,心里担忧,连着好几夜未合眼,眼睛熬得通红。
“回夫人,小姐身体素质好,外伤已无大碍。迟迟未醒,是因为心中有结不愿醒,小姐如此开朗,想必过不了多久,心里的坎会过去的。”
冷家时代为医,祖上曾是前朝宫廷御医,前朝灭亡后,坚守气节不愿留在宫中,携一家老小在京都开起医馆做了生意。至今已传到第六代,冷万青出于蓝胜于蓝,清风堂在他的经营之下,声名大噪。
冷万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哪家同龄女子中,能有祝家九小姐这样的体格。整个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骨头裂了好几根,依旧面不改色正常行走,上药时更是一言不发。
外伤逐渐好转,人却陷入重度昏迷,她不愿意醒来,面对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更怕睁眼醒来,还是一群锦绣华服之人围着她,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
“夫人,小姐的心病,还须心药医。”
冷万抬头瞧了一眼,白净清丽的脸庞静谧如月,眉如远山黛,鼻梁高挺鼻头温圆,两瓣粉唇轻抿着,仿若画师笔下栩栩之作。
“原来如此。”常婉儿轻颦。
转眼半月已过,处暑后的京都,秋高气爽,人们开始着手添置秋衣,祝府上下也开始忙碌起来。
“祝大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太子身边大红人,前途无量。如今又与唐家小姐结为连理,以后啊,定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媒婆说得眉飞色舞,脸上褶皱四起,促成祝唐两家婚事,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
唐娉婷为当朝太傅唐闲之女,是位秀眉凤目的美佳人,恬静温婉娉婷袅娜。去年宫中赏花会上,祝一君与唐娉婷对过几句诗,互相欣赏。此后两人在宫外偶然碰了几面,渐渐心生爱慕。唐闲与祝尚清皆为太子一党,自然一拍即合,同意了这门婚事。
选在此时进行大婚,不仅因为算定吉祥日子,祝尚清和常婉儿带着私心,想通过婚事冲冲喜,祝九歌能够快些睁眼醒来。
昏迷这些时日,祝尚清忙完公事回府,总要抽些空闲到东院看望祝九歌,每次都是静坐,不知该如何开口。于官家,他做事无可挑剔;于家事,他却是楚囚对泣,束手无策。
如此折腾,自然是做了无用功,白费功夫,冷万入府几次,皆是摇头而归。百般无奈之下,才想出冲喜的法子,祝一君听后也表示同意,若是九歌能醒来亲眼看见亲大哥成婚,那就再好不过。
大婚这天,十里红装,满城欢庆,万头攒动,伸长了脖子渍渍称羡。翩翩新郎官着一袭红袍胸戴大花跨坐骏马,迎着红轿春风满面,沿路吹吹打打,放着娶亲铳,鞭炮声劈里啪啦响彻云霄。
祝府上下一片欢腾,祝尚清常婉儿两位高堂喜迎贵宾,前来道贺的皆是朝中大臣与按察使司同僚,太子更是花大手笔,为知己寻得一副绝迹名画,羡煞旁人。
不似外面热闹,东院一片寂静,得了大夫人叮嘱,春眠守在榻前,眼睛不眨地盯着祝九歌,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错过苏醒时辰。
急促脚步声传来,春眠抬眼望去,是身穿紫色锦衣华服的主君祝尚清,老成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急切,瞧见榻上人一动未动时,脸上喜色消失。
“春眠,你先出去。”
“是,老爷。”
春眠站在院中,怔怔地瞧着直冲青天的乔木,依旧光秃秃的不见一片绿影,想来是院中没了生气,它也不愿长了。
静谧之中,偶尔听见房里传来叹息之声。
“离家数十载,与妾女分离不得见,而今重逢,本以为阖家团聚,却不想生了这多变故……九歌,为父也是一怒之下才打了你,你若恨我,便恨吧。”
“哎。”
“你可知悠悠众口难堵,在京都如此这般顽皮,迟早要闯大祸……罢了,你娘让我不要说教。”
“为父答应你,你若是醒过来,只要不触犯大宣律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为父绝不阻拦。”
祝尚清凝望着榻上的祝九歌,不吵不闹不说话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常婉儿,这脾气,也是得了她的真传。
“少年时第一次遇见你娘,面若桃花明眸皓齿,骑着白马意气风发,红发带随风飘扬,是京都多少儿郎心中的秘密......就是脾气不大好,你这个脾性,怕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出了东院,祝尚清匆匆赶往前院,春眠长舒一口气,连忙进门查看,小姐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却是好转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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