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鹰在公门当差已经有二十三年,他的武功除了少年时随师父勤学苦练,还有在这二十三年中的广采众长熔铸一炉。他绝对是公门中悟性最好的奇才,也是韧性最坚的高才。天下六大神捕之一,绝非江湖抬举,而是一步步走出来,一天天修出来的。
辛振子的血饮毒蛇手如同跗骨之蛆般近在眉睫,铁鹰突然身子倒悬在柱子,一双铁掌气势恢宏地拍出,他的掌法绝无花巧之处,却是快如闪电,只是在刹那,他至少已经拍出了十八掌。辛振子见他掌势惊人,掌力刚猛,血饮毒蛇手难以寻出破绽见缝插针,便收招准备变式,哪知铁鹰蓦地变掌为指,仿佛天外飞仙一般,两根手指已经叼住了辛振子的脉门,一股至刚至阳的内力汹涌而入,辛振子便僵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铁鹰飘然落到地,瞧着已经把头埋到前心的辛振子,道:“老先生本是不问世事的潇洒客,为何自找苦吃,到江湖来蹚浑水?”
辛振子沉默良久,声音又细如蚊蚋,断断续续地道:“江湖的水虽然浑,但是浑水里有敌国之富。人越老,越知道人活着名可抛,银子却一天也不能没有。”
玲珑雪雁亲眼目睹铁鹰将辛振子降服,再看看自己的弟兄一个个平日大话炎炎,事到临头却作壁观,避之唯恐不及,不由得有些心灰意懒。
萧无痕怀抱着长剑,始终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脸神情变化不定的玲珑雪雁,似乎打算把她的心思全部看穿。女人的心思从来没有人敢妄言了如指掌,尤其是对美如天仙的女人,打算看穿她们的心事,既难于青天,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所以,江左布衣曾经对萧无痕说过:“如果不打算和女人为敌,那么就一辈子不要打算猜透女人的心思。天地间,对于男人来说,最危险的事情就是与女人为敌,而生出这件最危险的事情通常是因为男人打算看穿女人的心思。”说这些话时,江左布衣已经经历过了华山之巅的利剑穿心,经历过了江北流云庄的恋人别嫁,也经历过了海外灵蛇岛的倩女离魂。
江左布衣虽然这样对自己的朋友说,然而他屡屡不由自主地背道而驰,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他的两鬓飞霜雪便是自作自受的惩罚和多情多愁的代价。更何况他心底的苍凉和梦魂深处的惆怅,无日不吞噬着他。
长孙梦辰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定知道适可而止,不能自取其辱。所以,他在铁鹰走近他时,轻轻起身,道:“铁大捕头神乎其技,在下佩服。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向铁大捕头请教。”
铁鹰问道:“长孙公子有何见教?”
长孙梦辰道:“既然铁大捕头不是所谓的金大老板,那么灵犀七彩宝石可还打算买下么?”
铁鹰闻言,暗自佩服此人的心思缜密,道:“戏法被拆穿,自然变不下去了。在下到此只是看看热闹,对那块宝石如何敢妄动心思。”
长孙梦辰道:“既然铁大捕头只是前来看看热闹,那么那块宝石最终花落谁家,铁大捕头绝不会横加干涉了。”闪目瞧着玲珑雪雁,接着道,“如此看来,那块宝石似乎就要落入夫人的囊中了。”
萧无痕突然道:“以萧某看来,即便所谓的金大老板退出角逐,那块宝石也未必就能轻松如愿地落入夫人的囊中。”
玲珑雪雁问道:“萧先生如此说来,却是为何?”
萧无痕道:“其一,霍老板未必真心实意打算把苦心孤诣得到的宝石卖给别人,他到这里来,也许是虚晃一枪,掩人耳目,故布疑阵;其二,就在此间觊觎宝石的人并非一两个人,也许在座的诸位都有想把宝石据为己有之心,试问一下大明王王国的秘辛,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人不想勘破出来,既有敌国之富相随,又有扬名天下在后。”
玲珑雪雁的脸色惨变,她巡视着众人,似乎每一个人都与她有杀亲之仇夺情之恨。公孙兄弟似乎漫不经心地在耳语着什么,云中子眼问鼻鼻问口口问心宛如入定,长孙梦辰轻笑不语,霍臻一脸怒容,只有刚刚败下阵来的辛振子躲在角落茫然无依。
铁鹰笑了笑,这个时候他也无言辩驳萧无痕鞭辟入里直刺人心的话,所以只能笑了笑。
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笑靥如花,对玲珑雪雁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萧无痕道:“无论灵犀七彩宝石花落谁家,女主人也该置酒布菜,给伺机而动心怀叵测的恶狼喂饱肚子。”
沙漠很少遇到狼群,因为沙漠虽然与死亡近若比邻亲如兄弟,却鲜见人群。狼群总是喜欢在人群更多的地方出没。
沙漠有苍鹰,苍鹰的使命与狼群无异。
酒菜在萧无痕的多次督促下终于被几个壮汉端来,那些莺莺燕燕的侍女没有谁还敢到大堂来面对死亡和血腥。这与女人天生胆小并无关系,因为女人胆子大的时候每每使号称胆大包天的男人胆战心寒。
铁鹰终于可以豪迈无忌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了。他的酒量一直甚豪,五年前他与秋水大侠在河洛相遇,居然在喝酒一事与豪情天纵的秋水大侠不分轩轾。那一次他们足足喝光了洛城中三家酒楼的陈年老白干。
眼看着铁鹰酣畅淋漓地纵酒,萧无痕冷眼旁观,长孙梦辰扼腕称叹,公孙兄弟目瞪口呆。
酒至半酣,沙漠的风声远远送来,偶尔还能听得到苍鹰飞过时丢下的猎猎清啼。
铁昆吾不知何时走到铁鹰的身前,由于深受风火神针的创伤,在灯光的映照下一张脸倒有九分苍白,一部虬髯也不像往日那么齐整,他慢慢给铁鹰已经空了的酒碗中又倒满了酒,于是铁鹰抬眼瞧了瞧他。这时候,玲珑雪雁向这里投过来惊鸿一瞥,盈盈地起身向后堂走去。
铁昆吾道:“大嫂经过这一天的事,已经心力交瘁,所以暂行告退。诸位不必以此为意,还请开怀畅饮。”说话时,似乎捧不住酒坛,身形微晃,手中酒坛跌落到桌,竟将刚刚倒满的酒碗打翻在地,慌忙又为铁鹰找来一个酒碗,换了一坛酒,慢慢地再次倒满。
铁鹰没有伸手去碰酒碗,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铁昆吾。铁昆吾苍白的脸略显窘色,手中又是拿捏不稳,酒坛翻下,一碗酒再度被他糟蹋。
铁鹰自己取过酒碗,自己倒满,慢慢饮下。铁昆吾目光微转,看了看正怀抱长剑闭目养神的萧无痕,随即缓缓地走出了大堂。
公孙离又醉眼迷离了,喝醉了的他居然附庸风雅起来,手执着竹筷轻轻敲打着酒碗,大声吟哦道:“这边走那边走,莫厌金樽酒,莫厌金樽酒。”
公孙弃依旧一脸冷峻,不时抬眼瞧一瞧闭目不语的萧无痕和酒兴犹酣的铁鹰。
长孙梦辰也有了三分酒意,听到公孙离含糊不清地吟哦,不觉一时技痒,居然也曼声吟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岁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霍臻道:“中原人士每多风雅,只可惜风雅之事,从来不会久长。据说,当年覆灭的大明王王国的国王极为仰慕中原天朝大国的文功武治,一心一意学习中原的风雅,结果朝政荒废,终于酿成祸患,以至于顷刻之间国破人亡。”
一阵缥缈的歌声突然冉冉兴起,被风吹进来。仔细听来,却是一个沧桑入骨恍如隔世的声音:“当年风雨黯明月,孤烟大漠音尘绝。谁家骏马嘶古道,不见天骄衣如雪。卧薪尝胆千秋是,碧落长天羌笛嗟。冰河入梦夜问剑,男儿何辞一腔血。”
长孙梦辰不觉痴痴如醉,曼声道:“不见天骄衣如雪,男儿何辞一腔血。何辞一腔血!”
有人此时摔倒在地,也许是已经痛醉了。
云中子摔倒在地,他绝非已经痛醉,因为他自始至终从未喝一杯酒。
萧无痕飞纵到他摔倒的地方,只是瞧了一眼,便冷漠地道:“他死了,中毒而死,已经七窍流血。”
他一杯酒也未沾唇,但是他吃过桌的菜,而且自己一个人吞咽掉了一整只风鸡。
致命的剧毒就在那只风鸡的那颗心里。因为他嘴里还有半个鸡心,他嘴里吐出的黑血和半个鸡心混杂在一处,发出绿莹莹的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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