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叹了口气,目光正视茅大先生道“……那时,先生会怎么做?”
本以为茅大先生会想很久这问题的答案,岂料他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走。”只有一个字的答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随后,茅大先生还做了总结。
“漆黑一片的世界,能发一束光,就有一束光,但这束光,会很快熄灭。光认为,它该随波逐流。”
楚宁一瞬间仿佛被触动,低下头,沉思片刻“我心中的光兴许是不会灭的。”
茅大先生点了点头“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懂得,当时的你一定很伤心。”
楚宁仿佛积郁内心很久的往事与疑虑,只是一瞬,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多谢先生指点,楚宁愿加入儒家学宫。”
茅大先生微笑点头,对楚宁送出一份最为淳朴的挚友情,不带丝毫污秽与丑陋,是楚宁寻找了很久、很久的。
……
碧海贤庄是小镇最后一座本土儒家书院,早在十几年前就残破不堪,令人唏嘘。
那些曾在小镇讲学著书的老一辈儒家学者离开小镇后,甭管活着或是死了,都没打算在回来看一眼,任由小镇自生自灭。
实际,真正能看出小镇根基潜力的人很多,但原意抓住小镇千年后乃至更遥远未来的一线渺茫机缘而隐忍等待的人却很少。
很少,不代表没有。
碧海贤庄的孟老先生便是“很少”中的一员。
老人家祖曾显赫一时,是土生土长启云国青阳郡人士,后随儒家大儒,辗转来到龙河镇住进碧海贤庄,就在没出去过,亲眼目睹儒家学宫从兴盛到小盛、到没落,在到如今的无人问津。
他始终在坚持着,没人知道,他究竟坚持什么。
老头不爱说话,喜欢叼着烟袋,坐在书院门口的石墩,看着山脚下清流小河起起落落。
老头只是叼着烟袋,一根一根的抽着,很少有人来找他说话。
一些外地的游客想欣赏山风光,在山脚下看到老人静静坐在门前石墩,饶有兴趣的前与老人攀谈。
老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指着一条从山流下来的湍急河流感慨道“以前那边经常有小孩玩耍嬉戏,一些妇女在河边浣纱,男人们出去打仗了,一去几十年,很少有活着回来的,至于我们这些老人,年纪大,不中用了,就在这里自生自灭。”
游人反复推算“到先生这里是“凡”字辈?”
老头淡淡回了一个字“庆。”
游人一惊,连恭敬行礼“更大!这在我们村,得喊您一声爷。”
老头平静道“幸会。”
游人好奇道“先生守在这碧海贤庄,从没出过小镇?”
老头叼着烟嘴重重吸了几口,吐出白色云团,淡淡道“想出去了,以前年轻的时候还去了一趟北府关,看了眼关外场景……嚯,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吓得老头子差点没当逃兵。”
游人道“感觉怎样?”
老头悠闲的弯下身去,将抽完的烟丝重重磕打在石墩,烟窝中重新放入烟丝,叼在嘴里点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这一切才继续道“还是教书好。”
游人笑道“先生真会说笑。”
老头摇摇头“不是说笑,这是真的。那些北莽子杀人不眨眼。”
他抬头看了眼青涩面孔的外乡人,颇有些感慨这小子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淡淡道“你肯定没见血流出来的样子,那叫一个喷涌而出。”
游人不说话了,老头也感觉索然无味。
许久,那游人换了个话题“先生姓孟?”
老头点点头。
游人恭敬向他行礼“晚辈宋乾,赵先生门下弟子。”
老头一怔,重新审视面前陌生年轻人,叹气道“他人呢?”
“恩师以在兴州病逝。临终前让晚辈来看看前辈。”
老头变了神色,阴沉惫懒的脸多了些许愉悦轻松。
“先生可有什么要嘱咐晚辈的?”
“我准备走了,走之前,想从你这请件事。”
“先生但说无妨,晚辈竭尽全力。”
孟老夫子看了眼身后破败书院,声音低沉,有些荒凉“帮儒家,重新修一座书院吧。”
“先生大善!”
名为宋乾的男子恭敬跪拜,泪流满面。
……
半年后。
位于小镇中心的位置,新建起一座儒家书院,取名“小圣学宫”,是近年来启云国朝廷特批的儒家书院之一。
曾经那座破败多年的旧学堂算是彻底作废。原属于学堂的几位儒家先生带着为数不多的蒙学及年纪稍大的秀才学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入学不久的楚宁,搬进了新的小圣学宫。
学宫坐落在青牛巷与葫芦巷之间的广场。
据说学宫内新来的几位先生也都是儒家门徒,是由级特批下镇的某郡县里著名学宫的先生,不知名号真假,反正名声响亮,来往的先生们在学子簇拥下显得派头十足。
楚宁学院中的那位先生,就是此处学宫中三位名声最大的先生之一,已有儒家亲授正人头衔,比茅大先生的头衔还要高些。
这位名叫郭大友的儒家先生,听名字,并没有丝毫儒家风度,反倒像是个山下来游方的道士。
正人,据说是儒家门徒中头衔地位较高的一种存在,龙河镇内,即便是名望最盛的学宫茅大先生还仅仅停留在贤者君子层次,并未晋升正人君子头衔,可见君子分下真伪,在小镇是独一无二的第一流。
因此,这位姓郭的君子在龙河镇被百姓们视为堪称州郡大儒一般的知识分子,备受推崇。
楚宁对郭先生的观感一般,平时学问疑难请教茅大先生更多些。对此,郭先生装作没看到,一视同仁。
这一日,楚宁提前完成了一天的任务,赶早回家。
途中因小镇桃花巷修路,绕远去了趟清风巷,刚好经过印象中只见到寥寥数面却记忆犹新的那户破败人家,这户家中住着一位荀姓孤寡老人,生活艰难,贫困度日,老人所住房舍与小镇其他住户显得格格不入,与镇备受推崇的儒家先生、世家大族更是天壤之别。
荀老头坐在房外的木墩,看着少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最长时间是对着宽敞道路发呆,似乎在想什么。楚宁很多次经过这里,总能看到荀老头嘴里念念有词,不像是疯疯癫癫的怪老头,更像再念一串正心诚意的道理,因为楚宁可以偶尔从老人眼中观察出,说到某句话时眼中流露的欢喜色。
今天放学早了些,楚宁路过老人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老人又坐到门口的木墩,对着道路发呆。
——几乎每个人一经过他周围,都要掩鼻而过,似乎生怕沾老人身的晦气。
只有楚宁不怕。
脸色枯黄,骨瘦如柴。他一定很饿吧。
楚宁停在老人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口袋。
这口袋是一件储物法宝,家族中长辈随手炼制,平时让楚宁放在怀里,好装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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