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得到了孩子?”林默追问。
杨敞脸上闪过一丝懊悔,解释道:“林大人不是说,霍光要拿霍氏子孙顶替龙种?那总是有个龙种落入其手吧?”
“天子继位不足两月,在昌邑又无子嗣,哪里有龙种?在下的意思,是霍光凭空捏造了一个龙种。”
林默和杨敞落座,将霍光如何命田延年进献先帝宫嫔,并在酒中下春药引诱,还有入宫逼迫刘贺立春雪腹中的假“龙种”为太子,以及自己夜探后宫发现的真相一一道来。
当然,他仍是将刘贺的残缺真相予以保留。
杨敞静静的听着林默的讲述,一言不发,待其说完,才开口问道:“所以蔡谊上奏立广陵王世子为太子,是受了林大人驱使?”
林默尴尬一笑道:“在下不过是投石问路。蔡谊反复小人,不足为凭。正是如此,丞相可以安心,此人断不会来抢相位了。”
杨敞苦笑摇头:“杨某这个相位,不坐也罢。只是天子蒙难,杨某身为汉臣,断然没有退缩之理。还有一事,刚刚听林大人所说,椒房宫中并未发现那陈夫人怀孕,也未曾发现婴儿,那大将军想要扶上太子位的子孙,尚在何方?”
林默惆怅道:“这一点,我们遍查宫中底档,就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霍家从大将军到霍禹之女,甚至到那最小的霍成儿我们都查了个遍,就是没有发现那个足以被大将军捧上帝位的孩子在哪。我们甚至都想过会不会是霍光或是霍禹在外面生的野种……”
“断然不会。”杨敞连连摆手。“霍氏庞大,若这孩子出身卑贱,莫说顶替皇子登上帝位,就是霍家之内,也断然不从。届时大计不成,霍家先分崩离析,大将军断然不会如此莽撞行事。”
“可是如果……在下是说如果,霍光连本族人也骗过呢?”林默试探着问道。
杨敞闭目沉吟许久道:“大将军其人,林大人可有了解?”
“愿闻其详。”
“大将军这个人,杨某服侍多年,深感其外方而内圆,外刚而内柔。当年上官桀反叛,大将军杀了上官桀全族,唯独对自己外孙女上官皇后法外开恩。当时有些谄媚之徒,一度以为大将军要改立幼女为后,妄想先一步上表立功,全都被大将军论罪罢官。所以,大将军如此重情义之人,怎会随便找一个和外面野女人生的孩子承袭帝位?这个孩子,一定对大将军本人,或者霍氏一脉,意义非凡。”
“按照丞相所说,这孩子不是霍氏的嫡孙,就是霍光的嫡子。可是根本不可能啊。”林默惆怅道。
“霍家的嫡孙,未必就是大将军的嫡孙。”杨敞深沉道。“林大人没想过,这霍家还有一脉,贵重远甚于大将军,更是霍氏一脉兴起的根源所在。”
“不是霍光一脉,又是霍氏兴盛的根源?”林默挠着头皮深思,突然灵光一闪,不由得喊道:…
“哎呀,我竟然忘了!丞相说的,是冠军侯霍去病的子孙?!该死该死,这么重要的线索我竟然忽略了!”
杨敞欣慰的点头:“林大人文物双全,智慧过人。杨某也是听林大人说道这霍光一脉没有适合的嫡子嫡孙,才想到冠军侯一脉。当年世宗武皇帝封禅泰山,连太子都不曾携带,偏偏拉着冠军侯之子霍嬗登坛祭拜。冠军侯嫡子霍嬗虽然早夭无子,可是其一脉尚有后人霍山、霍云过继为祀。这样尊贵的血脉,难道不高于他霍光一脉吗?”
“霍山……”
杨敞的话激起了林默的记忆深处。虽然这段历史的细节他记不太清,但是他隐约记得,当年读到史书上写,霍光临死前曾为霍去病一脉的子孙求封官爵的事。
如果霍光真的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在拥立子孙为帝这个关键的环节上,他是极有可能拥立兄长霍去病一脉的后代,来报答曾经的知遇和提携之恩的。
各条线索像是疾行的列车一样再次并轨,合拢到一条线上。甚至他穿越的目的本身,也就是寻找霍去病的死因,也很有可能通过这条线达成目的。林默心中的希望之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多谢丞相点拨,林默这就去察访冠军侯一脉。只要能找到这孩子,坐实霍光篡位阴谋,陛下有丞相为内援,加之广陵和昌邑为外援,甚至还有天下宗室诸王响应,不愁不能早平霍氏之乱!”
“天子圣光烛照,林大人年轻有为,杨某自当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匡扶汉室,再立世宗千秋功勋。只是眼下,陛下和林大人还有一位外援,必须要说动。”
林默一怔,他没想到这朝野上下,除了丞相和广陵王,刘贺还有哪个必须请动的外援。
“丞相所说,是……楚王?御史大夫?还是后将军赵充国?亦或是右将军张安世?”
杨敞摇头道:“这些人虽位高权重,不过都是随风草,两边倒。陛下要找的,是能够兴风之人。”
“除了天子和大将军,天下还有比丞相再高之人?!”林默不解。
“有,就是椒房宫中的上官太后。”
“太后?!”林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敞要自己去找的,竟然是当时抱在外公怀中小鸟依人的上官太后?
“对,就是上官太后。林大人和陛下可曾去找过太后?”杨敞严肃的问道。
林默道:“自然是没有。太后年少,陛下除了在继位大典上行礼,私下未曾走动。她是大将军的外孙女,难道会帮着陛下反霍?”
杨敞道:“太后与大将军有亲是不假,可是一者她毕竟姓上官,不姓霍。再者,大将军亲手杀了太后之母,林大人觉得是外公亲,还是母亲更亲?”
林默沉吟道:“这……”
他曾亲眼见过上官太后对老外公的依赖之情,全然没想过,那个柔弱的女人也会成为自己要拉拢的盟友。…
杨敞接着道:“大将军拥立天子继位,说到底,还是得了太后的旨意。无论是当今天子继位,还是将来那个假冒的皇子继位,所依仗者,都是太后的旨意。谁真正掌握了太后,谁就真正掌握了册立天子之权。”
“说动太后反霍,这无异于让太后自断臂膀啊!”林默面露难色,尽管他知道杨敞说的有道理,可是从他直观的感受来看,这实在是做不到啊。
“事在人为,林大人没去试过,怎知不可为?”杨敞劝道。“反霍是非常之事,自要非常之人立下非常之功。汉室兴亡,皆在陛下和大人!”
林默和杨敞又谈了些天下兵事和政坛格局,林默只觉得杨敞确实是有大才在身,且为先帝筹谋许久,只是先帝暴毙才无处施展。二人相谈甚欢,大约两个时辰后,林默才告辞出府。
他是接着那座偷偷运送猪羊的马车来出宫的,此刻他走向马车,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像一个屠户,可是他的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与丞相谈论的军国大事。
谈话比他预想的顺利。杨敞的身上很明显流露出一股大汉忠臣的气质。林默顺着杨敞的话想,太后确实要去谈,只不过应当先去查霍山,如果能确认那孩子的身份,应当会比空口说更有说服力。
林默上了马车,从相府的后门淡定驶出。正当他绕过相府的正门时,眼睛两边略过的一抹景象,突然揪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辆马车,一辆他和刘贺一起在遇刺那天的掖庭巷口,见过的马车。
“吁”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不动声色的用眼睛的余光扫视那马车的深色帷幕。没错,当时那个受伤的刺客,就是倒在这辆马车前。林默自信连那马车的辙印自己都不会记错。
马车上下来两个衣着华丽的人。一个与自己刚刚见过的丞相长子杨忠有几分相似,年龄上看似乎是杨忠的兄弟。
另一个人的面孔,他记忆深刻。
那个人,曾经在前殿与他擦身而过。那个人,曾经在议立新君的秘密朝会上挺身而出。
那个人,是光禄大夫,丙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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