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家人都没有入睡,船上也没有点灯,雨棚里烧着柴火,浦家婶婶正在往铁炉里添水,估摸着也是等了一夜,不知添了几次水,见得浦五带着陈沐回来,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浦三哥本来还有些怨气,见得陈沐脸色发白,如落水的奶狗,也是于心不忍,反倒主动返回船舱,拿了一套干爽衣服出来。
他家并不阔绰,这套衣服算是比较体面的,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有出街赶集,或者参加嫁娶宴席,才会穿出去。
陈沐并不知晓内情,但也不嫌弃这衣服,热汤淋浴,换了衣服,整个人都好了起来。
陈沐身材颀长,穿上这粗布短衣,七八分的吊脚裤,露着细皮嫩肉的手脚,衣服仿似缩水了一圈,浦三哥难免笑了起来。
浦家婶婶和三哥媳妇儿将温热的红米饭和咸鱼小菜端上来,陈沐也是舌底生津,喉头耸动,婶婶笑得有些笨拙,用疍家话说道:“快吃吧。”
陈沐点头谢过,却没有动筷,只是盘膝坐着,望了望雨棚的方向,待得浦五叔换了衣服过来,便站了起来。
浦五见得陈沐如此,心中难免感慨,土人虽然奸诈精明,但礼节方面到底是让人心底欢喜的。
“吃吧。”待得浦五叔坐下,陈沐才又坐下来,端起碗来,虽然仍旧是细嚼慢咽,但碗底很快就见光了,不过浦五叔吃得更快,早已放下了碗筷。
婶婶端上两碗苦茶,虽然漂着茶沫子,满口霉味,但吃了鱼干咸菜之后,这苦茶却是清爽,又能去除口臭,倒是不错的。
婶婶和三哥媳妇儿知情识趣地离开了,浦三哥却是一脸期待,满满的参与感,浦五叔却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睡去。”
浦三哥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失望地钻进了船舱,也不敢与媳妇儿闹腾,船上顿时静了下来。
浦五走到雨棚处,就着炉火,咕嘟咕嘟抽起水烟筒子,陈沐陪坐一旁,到底是开口道:“五叔,先前欺瞒了你……我……”
浦五吐出浓郁呛人的烟气,摆手打断了陈沐的话语:“你阿爸好歹是香主,顶有名气的圣堂大老爷,如今便剩你一个,也是孤寒,你打算怎么做?”
如此一说,浦五也已经是知道陈沐真实身份了。
陈沐微微一愕,但很快也就想透了,官府如今张贴了告示,虽然画像粗陋,但各项描述齐备,对号入座也不难,浦五不是蠢人,自是清楚陈沐的底细了。
明知道陈沐的身世,却仍旧敢收留陈沐,说明浦五并不怕牵连,陈沐如今无依无着,哪里还会客套,当即朝浦五叔道。
“五叔,家里还有个老汉落了监,我想把他救出来,求五叔帮我这个忙!”
陈沐虽然因为克父之相而得不到父亲宠爱,但如今想来,父亲没有让他亲近帮派,便是对他最大的宠爱了,况且从小到大,也没让他吃过甚么苦头,只是与父亲疏离一些罢了。
虽然说不上养尊处优,但陈沐何尝开口求过人?
只是父亲遗物如何都不能让官府率先挖出来,一切都着落在了合伯身上,浦五叔既然敢收留他,该是有本事的,陈沐又如何再自矜身份!
浦五微微眯着眼,又抽了一斗烟,炉火映照,烟雾缭绕,也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是见得一个轮廓。
“我可没本事从监里捞人,留你在此,跟着打渔,一日两餐,保你躲藏一段时日,上街卖鱼的时候,顺便帮你打探一些消息,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土人官兵虽恶,但也轻易不敢来海边,你若肯隐姓埋名,学着打渔,给你娶个女人婆,窝藏一世想来都不难的。”
浦五言语极其坦诚,不卑不亢,有话说话,也算是掏心掏肺,只是陈沐难免要失望透顶。
父兄罹难于他眼前,临死交托遗愿,大仇皆压于肩头,他又岂能在疍家渔船上苟且一生!
“不,五叔,家族倾覆,我又怎么独活?我要救人,我要报仇!”陈沐如此说完,便朝浦五行礼道谢,又要离开排船。
浦五顿时皱起眉头来,眼看着陈沐要走出雨棚,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声,朝陈沐道:“你给我站住了!”
见得陈沐停下,浦五又是好气道:“本事半点也无,脾气却是一点也不缺!”
陈沐转身朝浦五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了五叔,五叔既然没法子帮我,小子也只能自己去做了,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起码对得起父兄英灵,总比龟缩于此要强一些……”
浦五听闻此言,再看陈沐神色,难免心软了下来,朝陈沐道:“我虽没这个本事,但有个人或许能帮你,权且试一试吧……”
陈沐闻言,也是心头大喜,赶忙朝浦五道谢,然而浦五却摆手道:“先别忙着道谢,咱们也是病急乱投医,此人性情风流,举止浪荡,颇有乐善好施之名,能不能信得过,你得自己判断……”
听得此话,陈沐也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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