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画。
一个女人的背影。线条柔和的脑袋瓜,头发被分成两股,编成辫子搭在肩头,露出颀长的颈脖,肩膀瘦削端方。她仿佛是迎风站着,有风从领口灌进来,吹得衣衫鼓起来,那衣衫轻薄,几乎能看到她后背两块瘦瘦的肩胛骨的轮廓。她背手站着,手指相勾,腰肢纤细,脚尖微踮,仿佛是在远眺。我不知道,因为我看不到她的脸。
但我吓了一大跳。因为我见过这个女人的背影,在梦里,很多次。太熟悉,这个背影无数次出现在我梦的背景里,我不用看都能知道她抿到左耳后的发丝是被风吹到哪个方向,所以,在这个明亮的花海书室里,在这本毫不起眼的书页里,陡然看到这幅画,寥寥几笔,并未着色,却生动熟悉地要从书页里跳将出来,转瞬间就会转过身,向我招呼或是微笑……我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不能再尖叫出声,我已经很失态了。
我把心堵回胸腔,继续翻页。仍然是她,仍然是背影,一页一页的背影,一式一样的两条麻花辫,唯一的不同是她有时候身子向左倾一点,有时候身子向右靠一点,能看到耳朵的线条,却永远无法看到她的脸。
如同身在梦境,触目所及全是她的背影,凭你千呼万唤,她却总是不肯回头。我心里突然一阵抓挠般的难受,“啪”一声合上画册,没有来得及再犹豫一下,就转过身面对那声音的主人了。
那芬芳妍丽的花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椅子,而那人就端坐椅中。一身黑袍,宽大黑帽,整张脸隐在暗中,胳膊闲闲搭在椅座扶手上,露出两只手。那是他全身唯一暴露出来的地方,肤色雪白晶莹,骨节清奇秀朗,手指纤长微曲。
记得在我熟睡之时,哥哥曾执我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捏遍,告诉我“见手知人”,人的喜怒哀乐、贪婪**几乎都能在他的手上找到答案。如果哥哥所言不虚,那此人双手看上去未经世事,如此坦白天真,甚至带了一丝躲藏羞怯之意,真是叫人心生好感。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那人扬手制止:“美意,莫上前来,站在那里说话就好。”非常的礼貌,却也完全地不容侵犯。
我一阵羞耻,讪讪地退回去。没来由地摸摸头发,发辫已经毛了。
“终于醒了。”那人说,毫无感情,仿佛是在对一本书说话。
“是的。”我乖乖回答。
“醒来就好。一切仍未晚矣。”那人说。我只顾盯着他的手,那只雪白的手渐渐攥起来,有蓝色的血管隐隐显现出来。
“‘美意’之名,可是你族中大人为你取的?”那人问。手掌又渐渐舒展开。
“不知。醒来后他们都这样唤我。”我说。
“美意。美意。”他轻念两声,又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我尴尬地站着,也不敢说话。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就那样端坐在椅中,一动不动。手也不动。我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死死盯着我看,反正心里毛扎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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