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清理着爷爷和父亲坟上的枯草,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狠狠的往嘴里塞了一把祭品。这是邻村一个乡亲从城里买回的蛋糕,本是要拿来孝敬娘的,现在却成了“二蛋”的晚饭。
“你是东升吧?”就在“二蛋”狼吞虎咽的时候,一个年轻甜美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二蛋”转身看着迟到的第二任嫂子:与葬礼格格不入的艳红色羽绒服,已经有一半鞋跟插进土里的红色高跟皮靴。白白嫩嫩的脸就像煮熟的鸡蛋清,光光的却不油腻。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是去参加谁的婚礼迟到了,让人生不起丝毫怨气。
“对不起,我不了解北方农村的风俗……你们这里信号不好,我打咱妈的手机打不通……我开车迷路了。”莫莉一边解释着一边想跺跺脚,解解寒气,但左脚鞋跟刚从泥里拔出来,右脚却陷得更深了。
“二蛋”看着这个像是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女人,看着她毛躁的举动,想提醒她找个干一些的地面站着,但却回忆不起来大哥结婚时红色条幅上的名字。
“二蛋”不知道的是,他的一切面部表情都在提示着年轻的嫂子:你的“老叔子”是个“傻子”,解释什么他都听不懂。
“你要是觉得喊我嫂子别扭,你就叫我莫莉吧……其实你喊嫂子我也别扭。”莫莉双臂交叉在胸前,无奈的继续让鞋跟扎进土里。
“二蛋”看着脸冻得有些泛红的嫂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回家吧,外面冷。”
“我只请了一天的假,得连夜赶回省城去……电视台明天播的节目还没做完。”莫莉边比划边解释着自己为什么来去匆匆,努力的想让杨东升明白,不是她嫌农村穷,嫌杨东旭老家天寒地冻不像人待的地方,而是实在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二蛋”感觉今天是自己三十四年来说话最多的一天,嘴唇和舌头似乎都耗尽了力气,懒懒的说道:“回去吧。”
莫莉的鼻孔里出着哈气,脸上似乎是冻的僵了。她揉揉脸,皮肤却没什么知觉,于是吸溜了一下鼻子,快速的说道:“我得把你接走。东旭生前跟我说过你的情况,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了,你饭都不会做,山里这么冷,我不能看着你冻死在老家。”
“二蛋”没弄懂接走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道:“我会烧炕,我会和面,我会烤麻雀,我会种地,我会垒猪圈。”“二蛋”不想再说自己会什么了,他觉得自己会的东西用嘴说不完。
莫莉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但却纠结于杨东旭生前的遗愿。她看着已经有些黑了的天,着急的说道:“好吧,但愿是我想多了。毕竟和东旭夫妻一场,现在还住着他留给你的房子……如果你病了或者有什么麻烦,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明白么?”
莫莉看着固执的“傻子”,感觉自己说什么也难以履行东旭临走时交代的遗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龄大了一倍的“老叔子”是个光棍儿汉,自己没法和他住在一起照顾他,原因不言而喻。
“你走吧。”“二蛋”没再理会莫莉,继续坐在坟前发起了呆。
莫莉犹豫不决,临走从白色的挎包里掏出一叠钱说:“这是五千块钱。你先拿着,好好过个年。”
“二蛋”接过钱,对着一叠红票子发呆的工夫,莫莉悄无声息的扭身走了。
“二蛋”对钱的认识非常深刻,他知道这个东西能换来吃的喝的,有了它,想吃什么都不发愁。“二蛋”自从疯了以后,家里不让他碰钱,怕他丢了,也怕不怀好意的人偷了。“二蛋”三十多年里见过好几版不一样的钱,每当国家出了新币,“二蛋”都欢喜的跑去乡供销社的大门前,看着里面的人掏出花花绿绿的票子,换取货架子上的香烟和白酒。
自从“二蛋”三十四年前脑子被打坏了,他就过上了和钱绝缘的日子。除了一顿饭三大碗面让他心神愉悦以外,体体面面的拿着钱花一次,就是他唯一的陶醉幻想。但可惜的是,他三十四年来始终没能如愿。
“二蛋”不喝酒,家里也不让他喝酒,担心他的疯病被酒一刺激,连亲娘的话也听不懂了。
“二蛋”上学的时候偷偷抽过家里种的旱烟,第一次抽的时候,那种呛人的味道伴随着大脑里的晕眩,让他对香烟有了最深刻的记忆。“二蛋”平时不抽烟,也抽不起烟,更没钱买烟。但每每帮乡邻干完力气活儿,留守的婆娘们都会踅摸出烟来对他说:“抽根烟解解乏。”
此时的“二蛋”看着村里亮起的闪光雷,想着自己一年才能玩一次的窜天猴,想着大哥已经不在了,没人再买好鞭炮带着年货回来了,他拿着嫂子给的票子向杨殿功家的小卖部走去。
“二蛋”是走熟了村里到自家坟地间的这段路的,想着马上就能花一次钱了,马上就能买自己喜欢的花炮了,像个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回了村,似乎全然忘记了亲娘去世的伤痛。
快到家的时候,一个妖娆的红色背影出现在前面。“二蛋”看着她借着手机屏幕上的亮光,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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