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焕似乎也乐于回答这些问题,并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两人一谈便是好几刻钟。
“老夫算看出来了,”他最后笑道,“狄大人句句不离办案相关的内容,果然是一心想着自己的本职啊。老夫现在能理解,为何你能升迁得这么快了。”
“只是形成了习惯而已。”狄仁杰再次拱手,“袁大人的水平也让在下佩服,不管是对机关术的理解,还是机关案件的思路,都对在下大有启发。”
“特别是跟废坊相关的事情,简直称得上是无所不知了。”李元芳也敬佩道,“您一定执行过很多次类似任务吧?”
“毕竟职责所在。”袁焕摆摆手,依旧谦虚道,“何况这也是我个人的消遣之一。即便上头没有安排我收尾时,我也会常来此地坐坐。看得多了,懂得自然亦会多一些。”
“消遣?”李元芳略有些不解道,“看这些破旧的废坊也能起到消遣作用吗?”
“当然,你们看那儿。”袁焕指向长椅对面。
只见不远处的一道院墙内,有好几截树干斜着撑出,在枝丫上绽开了朵朵红花。从花期来看,它应该是四月的晚樱,一簇簇薄如蝉翼的花瓣聚集成团,与周边破旧的废坊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地方居然会长出花来!”李元芳不禁惊讶道。无人区里坊与坊粗暴的堆叠在一起,建筑结构都无法保持完好,加上原本的庭院缺水缺肥,还得不到充足的光照,没有移走的植物自然活不了多久。可没想到这几颗樱花树不仅没死,反倒执拗的从坊间狭缝中伸出枝丫来,迎着春风如期绽放。
它飘落的片片花瓣,给灰白色的废坊增添了一份不一样的色彩。
“这就是我喜欢常来此地的原因。”老人笑道,“即使是废墟之地,依然能孕育新生。每逢看到此景,都能给老夫一丝藉慰——即便要告老还乡,那也不等于从未来过长安,老夫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影响到后世之民,若能对他们有所帮助,那也是无憾今生了。”
李元芳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忽然一只飞鸟朝狄仁杰直坠而来。
那并不是普通鸟儿,而一种造价昂贵的「机关雀」,能够根据事先设置的目标展开独立飞行,十分适合短途传讯。
“看来你们有正事要办啰。”袁焕身为虞衡司主事,自然也清楚机关雀的用途。
狄仁杰伸手让飞鸟落在手臂上,接着掀开鸟背暗匣,取出里面的纸条。他扫过两眼后,朝袁焕拱拱手,“确实如此。在下得立刻赶往玲珑坊一趟,只能失陪了。”
“正事要紧,赶紧去吧。”对方毫不在意道。
“元芳,我们走!”狄仁杰不再多言,放飞机关雀后快步朝城东方向奔去。
为了尽快赶到,两人直接跃上房顶,沿着起伏不定的坊檐直线前进——长安城中虽有奚车穿梭各坊之间,但更多是观光和方便百姓之用,行进速度还比不上双腿,连接着各个坊市的经脉墙反倒成了他们跨越障碍的坦途。
“狄大人,玲珑坊出什么事了吗?”李元芳边跑边问道。
“嗯,有人报告说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狄仁杰脚下不停,“鸿胪寺的探员已经到场,不过牵扯到命案的话,还是得由大理寺来接手处置!”
……
一刻钟之后,两人抵达了案发现场——玲珑坊内的一座茶楼中。
作为长安最新的一座商业坊市,它的所有店铺与行当都遵循着新奇、多元这一理念,此座茶楼亦是如此。它的装饰完全照海外异国风情而设,地板铺满了柔软的蔺草垫,走廊则悬挂着一盏盏红纸灯笼;明明是茶楼,却摆脱了市井间的吵闹,室内以屏风、绸缎相隔,有种淡雅别致之感。
毫无疑问,能来这里品茶的客人绝不会是底层平民。
狄仁杰和李元芳登上二楼,穿过鸿胪寺设下的警戒线。在亮出身份腰牌后,一名自称马俊的中年探员将两人引入了走道尽头的一处隔间中。
看得出来,对方并不太情愿接待大理寺官员,只是无奈于规定,他才无法拒绝两人的调查。
“二位慢慢看,有什么吩咐的话,直接叫我便是。”马俊语调散漫的说道,“不过凶手我们已经盯上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抓捕归案,狄大人也不必太过费心。”
“你们看到凶手了?”狄仁杰意外道。
“是,凶案发生时我们正好有巡逻探员经过此地,对方有着一头金发,一眼便知是个海都人。”马俊信心十足道,“虽然他直接跳窗逃走,但也没可能逃过鸿胪寺布下的天罗地网。”
等他走出隔间,李元芳才双手叉腰朝过道方向做了个鬼脸道,“大言不惭!分明平日里连个小偷小摸都管不住,我看也就协调邻里吵架最适合他们了。”
“行了,他们怎么办案是他们的事,专注现场吧。”狄仁杰将目光聚集向隔间中央——被害者就伏卧于地板上,身下有血迹淌出,显然已经断气;在他不远处有一张柳木茶几,茶杯就落在桌子旁边,没喝完的茶水浸湿了一小块地面。
“是。”提到案件,李元芳也认真起来,他靠近被害者,仔细打量片刻道,“此人当时应该就盘坐在茶几边,正对着隔间的走道。不去看窗子外的风景,反倒盯着茶楼里的情况,被害者当时很大概率是在等人。”
“不错,继续。”狄仁杰点点头。
“这时凶手应该从他右侧出现,且来得十分突然,所以他受到惊吓的同时会下意识向左边避让。”李元芳指着些许偏离原位的茶几道,“闪避中受害者撞到了身前的矮桌,杯子也是在这个时候跌落地面。可惜凶手的动作十分利落,他甚至没能彻底站起身来,胸口就遭到了致命一击,随即俯身倒地。”
“这儿虽在走廊尽头,却也算不上有多隐蔽,或许是被其他人发现,凶手慌不择路下跳出窗口逃窜,之后便是那名探员所说的事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狄仁杰走到窗边,窗沿上有明显踩踏过的痕迹,茶楼外则恰好是坊市边缘,头顶上方有经脉墙沿着立面经过,若能一口气爬上去确实能避开闹市区逃离。“死者身份呢?”
“是机关师。”李元芳果断道,“他的食指和拇指上有环状压痕,那是机关师常用的工具指套才会留下的痕迹。”
这种身份的人来高档茶楼,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我猜他一直在等的人就是凶手吧。”元芳抖了抖耳朵,“两人约定在此见面,不过凶手没有走过道,而是从屏风另一边绕进隔间,并对此人下了杀手。全程既无疑点也无矛盾之处,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一根筋案件’,等到鸿胪寺那边抓到人,此案差不多就能结了。”
“你不是刚才还认为他们在吹嘘自己吗?”狄仁杰不置可否的看了部下一眼。
“啊哈哈……他们毕竟人多嘛,”李元芳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这么多探员追缉一个海都人,抓不到那可太丢人了。”
“话虽如此,你不觉得被害者的姿势有点奇怪吗?”狄仁杰静静端详了机关师好一阵,忽然开口道,“特别是那只左手。”
尸体倒下时,有一只手被压在了身下,显得姿态有那么一点儿不自然。
“因为受到重创,他捂住了伤口?”经狄大人这么一提醒,李元芳也察觉过来,“不对……如果是下意识的去捂,倒下时应该手心朝内,但他却是手背贴胸,就好像在……在遮挡什么东西似的。”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狄仁杰俯下身来,微微抬起机关师的身体。
他的身下早已被淌出的鲜血浸湿,唯独被手按住的地方留下了一小片空白,李元芳掰开那只左手,眼尖地瞅到地板上写着几个扭曲的字迹——
“那是……长安……”
“……危矣。”狄仁杰接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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