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国鼎盛时期即将过去,在玄真帝还是太子时,跟伴读朱瑞泽交好。彼年的朱瑞泽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子陪侍,而跟他年纪相差无几的濮阳菽荣已经坐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濮阳世家最年长的为官之人就是当朝右相,大权在握,就连当朝皇帝都礼让三分。
可就是这样鼎盛的世家始终恪守王朝的规则,他们并不会任人唯亲,也不会接受皇帝赐下的荫官恩典。若是想出头,就自己去参加科考,科考不成觉得武考过得去也是可以的,故而濮阳家不仅出文官,武将也是出过好几位。
濮阳菽荣就是这一代最出彩的孩子,身为长房嫡长子,他不负众望,弱冠之年就靠着刑律和刑法的改革坐上了左相之位。
这一年,朱瑞泽好不容易才爬到户部尚书,还是太子力保他才得到这个位置。老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他经常把右相叫到跟前,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他要好好辅佐太子,右相虽然应承下来,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荣儿,濮阳家要学着隐藏锋芒了……”老右相站在轩窗前,看着窗外静静绣着花等着夫君的孙媳叹了口气,“爷爷知道你才坐上高位,心里满腔的抱负想要施展,但是也要学会审时度势。”
濮阳菽荣垂首不言,他也知道太子终有一天会继位,朱家的人一定会被重用,而他们濮阳一族一定会成为新皇的眼中钉。
“朱家那小子,野心不小。太子耳根子软,又识人不清,肯定会被利用。若是你,会怎么做?”老爷子缓缓转过身看向他,眼神平静,却看得濮阳菽荣的心狂跳不止。
“孙儿……会上谏,因为……太子他日登基,必要行好事造福黎民百姓。”
老爷子看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年,皇帝崩逝,太子登基,史称玄真帝。老右相的身体在这一年起,也开始走下坡路,一月时常有八九回不能上朝。
右相的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眼里都成了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动作,但是都碍于濮阳家的根基,谁都不敢当面上谏。朱瑞泽在户部多年,自然听到了很多声音,也知道皇帝恨濮阳家入骨。而皇帝对濮阳家的恨都是见他有意无意间表露出来,想为他出头生出来的。
除此之外,朱瑞泽还知道皇帝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垂涎美人,无关男女。濮阳菽荣正是皇帝心仪的人,他年轻有为,相貌俏丽,风姿绰约,每次下朝打马路过都引得京中女子争相偷看。
“陛下,臣以为,若是得不到就毁了吧。”朱瑞泽在旁边看着刚听完太监回话的皇帝小心开口。
他提议皇帝派人去濮阳府下旨请濮阳菽荣入宫与皇帝对饮,朝中人都知道皇帝什么德行,说是对饮不如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濮阳家是簪缨世家,必然会拒绝,朱瑞泽就是看准这一点,起了铲除濮阳一族的想法。
他伙同手下的吏部侍郎韩淞,伪造虚晃了很多濮阳家的罪证,又时不时在皇帝耳边说一说,加上这件对饮之事不顺皇帝心意,濮阳家就正式登上了皇帝的必杀名单。
秋叶落,濮阳菽荣站在树下,看着爷爷的厢房,迟迟不愿踏进去。身旁濮阳夫人为他披上衣服,柔声提醒他秋风寒,注意保暖。
濮阳菽荣握住夫人的手,看着她的小腹苦笑着叹息:“真是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孩子……若是你们不在濮阳家就好了。”
“夫君说什么呢?”濮阳夫人握住他的手,坚定地望着他,“既然嫁进来无论什么样,妾身都不怕,妾身只怕不能陪伴夫君,为夫君分忧。”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幸运,出嫁那日多少人羡慕她、嫉妒她,可她也清楚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从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
“夫君,无论你做什么,家里都会理解和支持的,尤其是公爹和爷爷。今日内监的话妾身都听到了,陛下荒诞淫靡,天下在这种人手里不会好的。夫君是成大事者,就无需顾虑即将发生的后果了,因为您无论做什么,这些事都会发生。”
濮阳夫人一语成谶,半个月后,皇帝的诛杀令下来了。
夜雨倾盆,血流满地,哭嚎声方圆几里都听得到。这个风光了几代的家族终于迎来了灭顶的时候,女眷充妓,男丁一律斩首,历经两朝的右相在这夜的浩劫中凄凉离世。
刑部大牢里,朱瑞泽看着被锁链吊起来的濮阳菽荣满眼讥讽,挖苦道:“菽荣,你本可以平步青云,是你自己蠢,丢了捷径。”
“朱瑞泽,你以为你就比我好吗?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只怕下场不会比我好……还有你身边这个,人在做天在看,你们都会得到应由的惩罚。”濮阳菽荣的声音很虚弱,但是看人的眼神却没有游离。
这些话遭来了狱卒的殴打,濮阳菽荣被打得蜷缩在一旁,满头满脸的血。现在的他,只有显出软弱无力的样子才会让这些人放松警惕,可他却无比担心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这是濮阳家唯一的血脉,只怕……
他长叹一口气,爬到木桌前,继续写着未写完的刑律。也是这天的傍晚,监狱里来了个闲逛的小女孩。
“你在写什么?”女孩眼目清澈,隔着木栅栏看着里面的濮阳菽荣。
听见女孩的声音,濮阳菽荣从书里抬起头,看着这个女孩的面容,他笑着问:“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有好东西给你。”
“我叫朱佩。”
果然是朱瑞泽的女儿,濮阳菽荣翻到这本书的最后面拿出了那封准备了很久的信。他带着沉重的枷锁走到朱佩面前,蹲下来把信给她。
“朱佩,你无需知道我是谁。可你要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未来定会坐上女子最尊贵的位置,但是无论身在什么位置都要清楚你是谁。做妻子就要辅佐丈夫,做女儿就要顺服父亲,只要做到这些,你就是个合格的女子了。”他将信放到朱佩的手里,“这封信,随你处置。”
这是朱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濮阳菽荣,翌日的正午,这位风华绝代的左相便身首异处了,濮阳世家也在这一年的深秋陨落湮灭。
多年后,朱佩站在东垮院中看着地上的落叶,慢慢闭上了眼睛。
“娘娘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故人罢了……”
濮阳叔叔,你说的朱佩或许不曾做得完美,但是你们都不会白死,因为,繁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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