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而已,本宫买了。”
他的声音温润而动听,大抵不过如此。
那双冷白修长的手,仿佛用最细腻最好的玉石精雕细琢,更像是天上的神,怜悯可怜的世人而降下一场甘霖。
“本宫是东宫太子容璟,你若想跟随本宫,便去东宫领一个差事吧。”
跪在烂泥里的男孩抬起头,望着那尊贵而秀美的身影,一点点将他的容貌印刻在心里。
原来世上,真的有神明。
大燕最高贵温润的太子殿下,头戴玉冠,身着锦袍,一举一动都贵气优雅,仿佛踏着金色的阳光,一步步走近他面前,在他的手心放下银两,翩然离去。
那日,他拖着羸弱身躯去了东宫,却被东宫的看守赶了出去。
没关系的,神明是不会骗自己的,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做个对太子殿下有用的人,后来,他成了宫中侍卫,一次鼓起勇气询问,太子殿下皱了皱眉,道,是他的错,他忘记了与看守交代。
没关系的,他发誓效忠他,就不会改变。
宋执会永远记得那双潭水般幽深的桃花眼,也永远记得他最后对自己笑笑,说,朕答应你,活着等你回来。
容仲胥,他又说了谎。
可是这一次的分别,竟成了天人永隔。
他不能再对容璟无奈的笑笑,说,没关系了。
过往的一幕一幕在宋执面前闪烁,他红着眼,几乎无法握住自己的刀。
宋执的武功到底高过苏子霄许多,哪怕他此刻走神的回想起曾经,仍旧能压着苏子霄打。
二人单打独斗,谁都未曾开口,导致双方的将士也只能这样看着。
十几招后,宋执反手一击,苏子霄被迫抵挡住,身形后退,宋执却未退半步,再一次挥动刀刃朝他扫去,眼看着,便要砍下他的头颅!
“宋执!”
一道急呼,谢昀秀雅的身影出现在宋执面前,手持长剑,抵挡住了他这一刀!
眼前那张俊逸如仙的面容在宋执眼前骤然放大,他内心一惊,死死地止住长刀。
“谢昀,你疯了!”
刀刃,堪堪停顿到谢昀面前一寸的位置,一缕墨发被砍断,破碎飘散在空气之中。
那冷白的刀身折射着寒光,映在谢昀墨色浓郁的眼中。
宋执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眼不解与震怒。
“啪”
谢昀的虎口鲜血淋漓,溅在结拜衣氅之上,佩剑握不住的掉在地上。
他捂住唇咳了咳,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张脸与容璟的面容重合,眼神中的悲恸像是一根刺,死死地扎进了宋执的心脏。
宋执在这样的眼神下收了刀,看着谢昀,漆黑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悲哀。
谢昀的容貌,比容祁淳容祁俊那对兄弟,还要与容璟相似。
又或许相似的不是相貌,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气息。
宋执在很久之前,看见这个人,便想起年少时意气风发,俊雅端方的太子殿下。
容璟还未登基的时候,也是这般温雅如玉,华贵照人。
宋执攥紧拳头,从牙缝中溢出低沉的话语:
“谢尚书,我的刀若快一霎,你已经死了。”
谢昀轻轻地摇头,眉头微蹙,水墨似的狭长眼眸温和轻柔,认真的说:
“我已经得知我和大行皇帝的关系,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就算我刚才真的死了,宋执,你曾救过我的性命,大不了,我把命还给你。”
他回想起那日在二皇子府上,宋执拼死保护他和容祁俊的情景,心中叹息一声,眼神更加坚定。
那日,以宋执的武功,明明能毫发无损的逃走,就算他想保护容祁俊,容祁俊会些拳脚功夫,他们都不会有事。
换言之,宋执那只眼睛,是因为保护自己没的。
“你知道了?”宋执内心一震,怔了怔,眼底蔓延着苦涩,“那就知道吧,谢尚书,我的确不想杀你,但若你执意阻拦在我面前,那就别怪我”
“宋执。”
谢昀看着他,指腹擦拭唇角的鲜血,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语调微低而沙哑。
“容璟,大行皇帝,他已经死了,而容祁淳,早已经被他亲自废为庶人,你就算现在出城,也来不及救人。身为大燕子民,你难道要驱兵自乱,祸害自己的国都吗?如你所说,这天下是大行皇帝的天下,那你就忍心看着它毁于刀兵战火中?”
宋执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仍旧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刀,耳边却是远处叛军与守城军对战的嘶喊声。
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年幼时经历的事情。
他的母亲被县令欺辱,父亲为了报仇也与县令一家同归于尽,自己则流落街头,沦为乞丐,当他陷入绝望的时候,是容璟救了他。
少年气势如虹,桃花眼无比明亮,意气风发的说,他会成为父皇的骄傲,成为天下之主,成为继往开来的一代明君。
宋执从未怀疑过容璟的话。
而容璟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是真的想过,让燕人过上好日子,成为贤明的帝王,那,曾是少年容璟心中的理想。
后来他加入了禁军,想惩治当初的县令,然而县令背后有朝中重臣撑腰,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禁军能奈何的。
他想过去求容璟,却不知如何开口,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他不舍得让他操劳此事。
是顾家老夫人意外知道了,让顾二爷顾承业帮他联系刑部,不畏强权,将县令绳之以法。
那时他曾感叹,至少大燕还有顾承业这样匡扶正义的朝廷命官,有顾家这样的忠勇家族,等到容璟登基后,天下一定会变得更好。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宋执清澈而冰冷的丹凤眼中,积蓄着晶莹泪水。
他抬起头,望着广袤霞红的天,仿佛看见漫天桃花开了又落,好似那人温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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