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东路军主力全部渡河北上之后,南岸汶山大本营只剩下万余兵马,其中包括扈从主帅的两千合扎猛安一一也就是所谓亲军,此外还有韩庆和留给他儿子韩常的两千多辽东汉军,以及刚刚跟随阇母杀出重围的六千仆从骑兵。
仆从骑兵即是非女真本族之外自成建制的骑兵,比如耶律马五仅剩七百余骑的契丹军,以及挞不野仅剩近千骑的渤海军。
这两支原本各有两千人马的仆从骑兵,早在第一次兵临东京城下时就被南朝打残了,阇母后来从女真正军随行傔从中征调了四五千阿里喜,一部分给他们补充兵源,另外一部分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勇之士则整编成由自己亲自统领的敢死队。
这六千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从李邈统领的东南兵、吴革等人的三衙禁旅以及各路勤王师的阵地突出重围,阇母宣称这种以攻为守的冒险打法是为了给整个东路军赢取渡河时间,其实是直奔二十里外的宋军大本营找南朝皇帝泄私愤去了。
所谓宋军大本营,实际上留守滑县后方的只有都统制种师道的三千西军牙兵,副都统制何灌的两千禁旅部曲,左班都虞候刘锡的两千班直卫士以及侍卫长蒋宣兼领的六百禁卫亲从官,其它十几万大军早就撒出去了,天子行在所等于是在唱空城计。
赵桓这些天夜里经常做噩梦,睡眠严重不足,只能趁着大白天困得实在不行的时候打个盹儿,这阵子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突然被高一声低一声的嚷嚷声吵醒了。
“何人在外面喧哗?”
“回奏官家,沈参议和李舍人请求面对,臣仆们知道官家刚刚入睡,不敢贸然入内通禀……”
“哦,”当值小黄门还没说完赵桓就听明白了,肯定是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争吵起来,于是边打呵欠边摇手道,“好了好了,不就是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嘛,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快让他们都进来吧!”
时间不大,当值内侍押班领着沈李二人疾步走进寝房里来,赵桓眼见他们一个个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同是勤劳王事,没有谁对谁错,说吧,究竟所为何事?”
沈琯匆匆行完起居礼,只用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清楚了。
原来军情十万火急,金军数千游骑已经从汶山大本营突出重围,正兵分三路迫近天子行在所。
要知道,早在坚壁清野之时滑县南北东三座城门便不复存在了,只剩下西门勉强还能启闭,这种情况无异于门户大开。
天子驻跸此地之后,种师道分遣麾下三千人马屯守在南门和东门外,何灌亲率两千禁旅部曲驻扎在北门外,西门则交给了左班都虞候刘锡统领的两千班直卫士,本来安排挺合理的,没想到金军狡猾得很,偏偏放过戍守齐备的西门,直扑其它三座只有城门洞的城门而来。
“他们要干什么?”
赵桓一下子来了精神,预感到今日将会有一场好戏。
“敌势汹汹,居心叵测!”当值内侍押班听了沈琯方才的话,意识到自己险些误了大事,于是急急劝道,“官家,咱们还是赶快从西门出城吧?”
“万万不可!”
自打进屋便涨红着大脸默然无语的李宝,突然毫不客气的驳斥道:“果真如此,岂不是要把官家往火坑里推?”
内侍押班有病乱投医,被泼李三一炮轰哑火了。
赵桓疑惑地看向沈琯,听他解释之后才明白过来,敢情金军活学活用了孙子兵法里的围城必阙,最终目的是把被包围者从城池里逼出来,然后在游牧骑兵最擅长的野外运动战中将对手歼灭掉。
种师道及时识破了对方伎俩,专门让沈琯和李宝跑过来当面给皇帝解释清楚,以免在某个慌不择路的阉货怂恿下,一头钻进阇母那个黑熊瞎子设计的圈套里。
“阇母现在何处?”
听说金国东路军副统帅亲自跑过来找自己的麻烦,赵桓兴奋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沈琯向来谨慎,多少看出来皇帝有点精神不正常,因此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据哨探飞马来报,耶律马五率两千契丹兵直扑东门,挞不野率两千渤海军正赶往南门,而阇母本人亲率两千敢死之士刚刚杀到北门……”
“那还等什么?”
赵桓没听他说完便冲着内侍押班大喝一声道:“速速传令下去,朕要登城观战!”
“遵……旨!”
内侍押班不敢怠慢,赶紧跑出去通知侍卫长蒋宣,让他即刻安排金瓜武士和禁卫亲从官随行护驾。
沈琯和李宝本来打算完事后赶紧给老种经略相公回个话儿,哪知皇帝当下正在兴头上,抓住他俩问东问西,一时半会恐怕脱不开身,只好先随驾赶往北门看看那里的热闹再说了。
滑县城墙只有两丈多高,城门早已荡然无存,谯楼也破败不堪,尽管和两百里外的都城有着天壤之别,但赵桓沿着登城石梯拾阶而上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金军第一次兵临东京城下时的情景,那时候同样是何灌和何蓟父子守在城外,自己御驾亲莅城楼之上……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那晚和今日最大的不同是战场上敌我双方力量对比悬殊。
何灌麾下禁旅部曲大部分是步卒,精骑只有八百左右,尽管如此,面对来势汹汹的两千骑阿里喜敢死队,老将军依然不怯不惧,指挥若定。
他命令何蓟统领五百悍勇之士以血肉之躯堵住城门洞,剩余步卒就在城门洞前面布列军阵以逸待劳,自己则亲率八百精骑正面迎敌。
以己八百对敌两千,兵力相差两倍还要多,更何况面对的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北方游牧骑兵,以卵击石的惨烈和悲壮程度可想而知。
刚刚被家主阇母火线提拔为谋克百夫长的铁不花充当开路先锋,此人和蒲察阿撒同属力大身不亏那路货色,只不过阿撒主要依靠自身蛮力取胜,而他全凭手中的丈八铁槊横扫千军。
双方接战之后,铁不花往左腋下夹紧铁槊,纵骑冲突在先锋队最前面,所到之处宋军骑士皆人仰马翻,瞬间便杀出了一条直通滑城北门的血路一一他的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先拿下对方在后面押阵的主将再说。
事实上何灌并没有躲在骑兵队列后面,而是站在不远处一个土坡上观敌瞭阵,他身边只带了两名亲随校尉,一个是执掌主将认旗的带甲旗头韩综,另一个是负责用五色旗发号施令的准备带甲旗头雷彦兴。
何灌亲眼目睹了虏寇那个充当开路先锋的铁槊猛将在阵中横冲直撞,顷刻之间便干翻了己方十数名骑士,心疼得老将军白胡子都撅起来了,当即摘下御赐的定陵弓,嗖嗖嗖连续击发了三矢。
铁不花嗷嗷怪叫,正兀自杀得兴起,左肩陡然一麻,腋下铁槊旋即脱手而出,他没有意识到肩胛中矢,还以为铁槊戳到宋骑硬骨头上震飞了,正准备拔出背后大刀继续砍杀,不料两支透甲锥箭接锺而至,一矢射中头盔,脑袋如遭锤击立时轰隆一声,另一矢射中坐骑前腿,当即连人带马滚倒地上,没等他爬起来就被乱马铁蹄践踏成了肉泥。
话说阇母一直对自己火线提拔起来的开路先锋欣赏有加,原本指望这个悍勇无敌的心腹家奴,关键时候能够替自己独挡一面,没承想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对方冷箭之下,恼火程度可想而知,因此当他发现狙射者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就藏身在不远处山坡上,于是二话不说,直接带领百十骑亲随马弁猛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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