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低语,喉咙像是从炭火盆里刚刚拿出来的。
一声咆哮,李叡冲出武场,瘫倒在雪地里。
他仰面看着雪花片片落下,有一朵落入了他的眼睛,化作水珠滑落眼眶。
蔡公公心疼地上来劝他起来,可是李叡没动,他不准宫人来抬他,放任自己倒在雪里。
他一直在地上躺了一个时辰,最后是李琰过来强硬地把他背了回去。
“皇兄,皇嫂已经倒下了,你再这样可怎么办啊?”
“安月。”李叡小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该怎么办啊?”
“是啊,皇嫂如今萎靡不振,精神恍惚,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人都快傻了,你若也发疯,可就完了啊。”
李叡:“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没了……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皇兄……”
李琰把李叡带去寝殿躺下了。
不久前,简安月滑胎的消息传出,李琰立刻从宫外赶了回来,果然如他所料,皇帝皇后两个人,一个傻了,一个疯了。
上次小产带给他们的阴影用了许久时间,好不容易才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可是,紧接着又回来了。
李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
他也感到伤心痛苦,可是相比于当事人,他的伤痛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还不能够去劝他们振作起来。
李琰千叮咛万嘱咐,让蔡公公看好李叡,不要再出事。
他看完李叡,又去看望简安月。
她现在还在天星宫里,闭门不出,听她的宫女说,简安月好像有自残的倾向。
唉。
李琰重重地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走后不多时,李叡的塌前出现了一道黑影,原来是沐风。
李叡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沐风半跪行礼:“陛下。”
李叡:“查到什么了?”
沐风递上来几只蚕茧。
“这是何物?”李叡接过蚕茧,感觉有些熟悉。
“回陛下,这是南蛮以南的一个深山部落里特有的一种木蚕,它以木为食,能够将所食之木的成分化为己用注入丝中,用这种蚕丝织成的线也会带上所食之木的特性。”
李叡眼里的红血丝瞬间突增。
“你什么意思?”
沐风:“陛下,有前史可证,若是用檀香木喂养这种木蚕,用最后获得的木蚕丝织布,虽然带上的奇香闻不出来檀香味,但是却有檀香的作用。”
李叡一动不动,完全静止下来,脸上的神情消失,陷入混沌,像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沐风的话,可是他不愿相信,不死心地说道:“你继续说。”
沐风:“娘娘手边的那件给小皇子准备的肚兜,正是用木蚕丝做成的,娘娘小产的原因,就是因为长期接触檀香,导致气血活化,产生胎乱,就连太医也无法诊断檀香来源。”
“闭嘴!”李叡忽然一声喊出。
沐风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你竟敢骗朕!”李叡下榻,拔出佩剑一下抵住了沐风的脖子。
沐风没有动。
李叡忽然又卸了力气,倒去床上:“你先走吧。”
沐风离开之后,他愣了许久。
接着他疯了一样仰天长笑起来,笑声穿透了房顶,明明是那样爽朗,可却毫无喜意。
后来,李叡整整发了五天的高烧,卧病在床,一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一直叫着两个人。
“安月……母后……”
蔡公公在一旁照料,又心疼又焦急,上火起了满嘴的泡。
另一边,简安月在房里把自己关了五天。
艾米拉有一回在她藏在被子里的手腕上发现了一条血线。
“娘娘!您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陛下还等着您去看他呢!”
简安月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上一回,她的小鸽子在她的身边,可是这一回,小鸽子自己也在生死边缘,她只有一个人了。
直到有一天深夜,简安月拖着一张软褥出了宫殿,鞋也没穿,光袜踩在雪里跑去了李叡养病的殿里。
她给李叡盖上了软褥,把他严严实实包裹住。
宫人们如何劝她,她也不管,执意要陪在他身边。
“我的小鸽子病了,我要照顾他等他好起来。”
李叡从昏迷之中醒来,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的简安月。
他想抬手去抚摸她的发丝,可是做不到。他浑身乏力,单单保持清醒就耗尽了仅剩的一点精力。
泪水无力地从他眼角滑落。
太后的脸浮现在他眼际,她慈祥地笑着,把一件肚兜交给了简安月:“你定要亲手为孩子完成它。”
他的母亲,亲手把害死他孩子的凶器送给了他的爱人。
李叡先前的二十多年里,曾有过许多无助的时刻,可是从没有哪一次更能比这次带给他更大的痛苦。
极度扭曲中,李叡的心好像也开始慢慢土崩瓦解起来。
此刻的他,连想要摸摸简安月的头都做不到。
安月,安月,对不起,对不起,靠近我,只会给你带来痛苦的根源……
他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三日之后,李叡的烧终于退了。
随后,帝后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都。
太后在宫里赏花,心情大好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哼上两句小调。
不多日,李叡与简安月回到了京都。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和谐,她迈步他会接,他说话她会笑,旁人看着仍是伉俪情深的一对天设璧人。
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李叡看得出来,简安月的笑容很完美,完美得跟她之前练习的礼仪一模一样,只是为了应付社交而笑,眼底湖面毫无波澜,她不是真的开心。
而简安月也感觉得到,李叡对她的每一次触碰,都带着距离,他的身是在与她亲密,可是他的心被他藏在了深处,她看不清楚了。
如鲠在喉,无形的隔阂在二人间竖了起来。
为什么呢?
他们都各自思考过这个问题。
简安月是爱着她的小鸽子的,她为了他,将自己的所有悲伤都深深埋进心底,李叡也很可怜,她无法完全治愈她,那么她至少能够不再给他增添负担。
所以她选择了将自己坚强的一面展现给他,让他知道,自己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只是她心里的悲伤太大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自己慢慢消化,等她真正走出阴影的那一天,她会真心展露笑颜,只为他一人。
可是在李叡的眼里,却不是这个意思。
他以为,她的心死了,随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死了,如今她失去笑容,就连对着他也不愿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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