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躁动,好似一时间想起这些事,突然就怕了。
可是有什么好怕的呢?
崔长陵觉得她胆子也忒小,当初她女扮男装混进尚书令府时,也没见她这般害怕,后来入廷尉府,陈荃有意为难她,还要她跟着许渡去验看尸体,也没见她怕成这样,一直到这回来南漳,他引着她入了县衙停尸房,真真切切的见过了元祈的尸身,她怕过,但因为有他在,又全然不怕了。
眼下为着郑檀道还不知是否送出去的一封信,她不寒而栗吗?
崔长陵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一抬手按住她,果然这丫头只有遇上他的事,才会急切的乱了章法。
她还是焦躁不安,他站在这里都没用,故而崔长陵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三分,重重的按着她。
肩膀上一沉,王羡侧目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始终沉静如水,站立在一旁,好似她所有的担忧,他全都不曾放在眼里,她一时倒吸口气:“你怎么一点都不晓得害怕呢?”
她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开始痛恨崔长陵的出身和经历。
要不为着他出身太好,不为着他师承温祈道又得温祈道喜爱,不为着他八岁便名满天下,二十岁便受先帝重用,一入朝就官拜廷尉卿所有这一切,叫他遇上什么事儿都不知害怕二字怎么写,什么天家威严,他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王羡恨得牙根痒痒,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了。
崔长陵隐约听见她磨牙的声音,忙就收回了手:“你这模样倒像是要咬我一口。”
她小脸儿一跨:“我又不是猫啊狗啊的,咬你做什么!我只是恨你一点儿不知道害怕”
坐着与他说话,始终要仰起头来看他,受累不说,还太没气势。
本来在他面前,王羡就一贯是个底气不足的,这样子坐着说话,太磋磨人了。
她思忖了须臾,腾地站起身来:“我问你,郑檀道的信倘或已送往建康,更有甚者,要是已经到了郑度之的手上,你就不怕他四处走动,或是干脆去见了庾侍中,打乱你一切的计划和部署吗?咱们已经在襄阳了,说句难听的,敌暗我明,咱们就像是那板上的鱼肉,怎么看都是任凭人家揉搓的吧?”
其实哪里就有她说的那么厉害,他之所以敢大摇大摆的进了襄阳城,是因为广阳王和萧道之终究没有光明正大的反了,暗地里做再多的筹谋都不作数,明里还是得敬着朝廷,敬着陛下,他一个钦差,奉旨到襄阳来的,要是明着出了什么岔子,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们要造陛下的反了吗?
至于说暗中做的手脚,他警醒着些,提防着些,也就是了。
故而她所担心的这一切,大约都是杞人忧天而已。
不过崔长陵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急,便从不愿拂她心意,一味的指责说教她,只会寒了她的心而已。
他拉了拉王羡,叫她同自己面对面的站着:“他就是收着了郑檀道的信,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王羡嘴角一动,面色也不大好,显然有话要反驳。
崔长陵压根儿也没给她这个反驳的机会,竖了根指头在她朱唇上比划了那么一回,试图令她安静下来:“庾子惠的名册上没有郑檀道的名字,可我查到了他,还动了他,庾子惠会顾全大局,即便他再不赞同我的做法,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拖后腿,相反的,事情已经闹开了,郑度之要真的求到他跟前去,他只会反过来帮我,绝不会帮着郑家兄弟胡作非为。”
王羡略张了张嘴:“可郑度之手上不是还”
“那东西能救命,可没说能叫他们家的子孙作奸犯科还不被查吧?”崔长陵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方才她那样坐不住,浑身带刺儿,那样子又精明,又能干,可叫他三言两语的,又给打回原形了。
这丫头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外人眼里什么样他是不知道,也不稀罕知道了,最起码在他跟前,她这样子是改不了了。
崔长陵一扬手去揉她脑袋:“你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赶路这三四天就一点儿也不累吗?我都替你累了。”
王羡耷拉个脸:“我还不是担心你吗?谁知道说了你又不领情,我白操心,像个傻子似的,你就冷眼看着我担惊受怕又焦心的。”
“我就那么没良心?”崔长陵在她鼻尖儿上轻轻刮了下,“你把我说成什么样了?你替我担心,替我着急,我都知道,自然也领情,这不是也告诉你了,不要担心的这样,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要这么说起来,我倒巴不得多给郑檀道些日子,叫他自己耐不住性子坐不住了,给郑度之去封信,最好郑度之再方寸大乱,求到庾子惠跟前去,倒省了我的麻烦。”
他说省了他的麻烦
王羡小脑袋转一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也省的你还要想法子告诉京中,你已经动了郑檀道了。”
崔长陵一面夸她聪明,一面又苦恼:“只是可惜不能像是在南漳县时一样,一拖十来天的耗着郑檀道。”
她也跟着他发愁,又说是:“人都到襄阳了,就是萧道之,也不会叫咱们这样拖着什么都不干了。”
他待要再说什么,听见了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便忙撒开手,把她松开,又下意识的往后稍稍退离三两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这一整套的动作行云流水,等崔长陵做完了,一回身,正好看见了出现在门外的宋轻舟。
对着宋轻舟,他真是提不起好脸色,只要想想先前在楼下王羡的态度,他就觉得来气。
宋轻舟也觉得奇了怪了,从前听人说这位尚书令虽不是多好相与的脾气,却也并不是个处处给人脸色看的,怎么他今日所见,全然不同呢?
之前在楼下的时候,还以为是刺史府的人惹得他不痛快,可这么久过去了,这会儿再见,还是黑着一张脸。
宋轻舟虽说是个不入流的官儿,平日也未见得见过什么大场面,但好在脑子转的还算快,这么一合计,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崔长陵这脸色就是专门摆给他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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