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抢在屠姑面前,先掏出房钱。
陈沐恩擅作主张,打了个折扣。
霍英琼满口感谢,继续拉着陈沐恩说话,两人攀谈几句便熟络起来,仿佛久别多年的邻家姐妹在聊家常,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
陈沐恩毫无心机,有问必答,霍英琼没几下便把饭笼驿的底细摸清楚了。
原来,明太祖朱元璋派遣三十万大军,剿灭梁王和土司,平复叛乱之后,为了永固江山,推行屯田戍边的政策,派军士屯垦驻防,插标为界,跑马圈地。
众军士入则为民,出则为兵,上马杀敌,下马耕田。
至今不知道多少年了。
此小小驿站竟然有这般来头,众人听闻,都是唏嘘不已,戒心也放了下来。
丐帮信使关小刀按时来访,他作为这支小分队的联络员,在屠姑和丐帮情报网之间来回跑,甚是勤快。
这次他神色肃穆,马未停稳便从马背上纵跃下来,直奔屠姑房间。
两人关门密议,说了一会话,依稀听到“魔宗分支驰援”的字眼,想必不是什么好消息。
出来的时候,关小刀的肃穆神色已经感染到屠姑脸上了。
霍英琼悄悄来到妹妹房间,站在门口徘徊良久,终究没有勇气敲门。最后还是霍英娇察觉门口有人,才打开门来。霍英琼遂将那大红胭脂送给她。霍英娇低声道了一声谢,便又关上门。
霍英琼在门口呆立良久,终于走了。
霍英娇背靠着门,痴痴的看着那胭脂。
一门之隔,两种心情。
安顿下来,陈沐恩又来邀请霍氏姐妹聚餐。
霍英琼看过去,妹妹没有涂胭脂,但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了。
白如云也在,原来恰好他正在给霍英娇换药,听者有份,遂厚着脸皮蹭饭。
临街位置视野最佳,饭菜也是顶好,既有糍粑、腊肉、血豆腐、干豆臌、糟辣子等贵州食材,又有蛋肉卷、腌肉、腐乳黄豆等南京菜肴。
四人交谈甚欢,唯独霍氏姐妹之间互相隔阂,一顿饭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陈沐恩觉得古怪,见妹妹断了食指筷子使不利索,姐姐替她夹菜,她也不大受用,心中猜疑多半与这伤势有关。
最后饭菜剩余不少,恰好关小刀出来,身穿补丁衫,左手长木棍,右手烂饭钵,四人便邀请关小刀上座。
关小刀摇头:“使不得。只要各位少爷小姐大发好心,打赏小叫化一点剩菜残羹,小叫化便感激不尽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四人哑然失笑,遂将饭菜挑肉多的倒给他。
关小刀道谢,蹲在窗户下方吃得滋滋有味,连饭钵都舔干净,摸摸肚皮:
“感谢各位少爷小姐,小叫化吃得好饱,好几天都不用吃肉了。”
忽然。
“咚咚咚……咚哐咚哐咚哐!”
几下急促的锣鼓声,响彻天际。
众人大吃一惊,不自觉的摸上兵器。
只见屯堡里面大街小巷,钻出好多老人小孩,纷纷朝一个地方聚拢,个个眉开眼笑,浑无半分杀机。
陈沐恩拍掌笑道:
“是了,我差点忘了。今天是献祭日,晚上有地戏游行,诸位来得正是时候。这就动身,晚点可没有好位置了。”
窗外有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
“我也想去……可以吗?”
接着探出一张嬉皮笑脸。
关小刀也是第一次来这屯堡,十分感兴趣。
陈沐恩道:
“有言在先,你只能看戏,不能乞钱,神灵会生气的。”
于是,陈沐恩毛遂自荐当导游,众人欣然前往。
两少年跟在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娘屁股后面,只见霍氏姐妹大氅随风飘摆,固然好看,陈沐恩后腰摇曵着长长的蕙子,也是不差。
走进屯堡深处,恍然回到了江南村落。
错落有致的房屋,沿屯堡中心散射轴线依次建造,布局严谨,主次有序。
房屋就地取材,一片石头的世界,显得特别坚固。
陈沐恩挑灯引路,打着拍子,唱起顺口溜:
“石头的瓦盖石头的房,石头的街面石头的墙,石头的碾子石头的磨,石头的碓窝石头的缸……”
吴侬软语,甚是好听,众人都听得心醉。
狭窄蜿蜒的小坎巷,两端尽头都有巷门可供御敌,呈内窄外宽的“八”字型开口,即使敌人大部队来了,也施展不出拳脚。
每条巷既能单独防御,又可互相串连,纵横交错,宛如活动迷宫。
石墙不时现出十字形的箭孔,石墙是冰冷的,箭孔是暗涩的。
如果敌人贸然进入,关上巷门,就如同关门打狗一样。
屯堡设计极其精妙,处处细节令人叹服,白如云不禁暗中留神。
几个人在弯曲的小坎巷穿来绕去,若不是陈沐恩带路,四人只怕早就迷失方向。
众人拐过一个弯,穿过一扇门,从一条窄巷钻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长长的石街两侧,早就挤满屯堡百姓。
红妆盟和众江湖好汉自然不甘人后,也纷纷前来观看。
此时夕阳下山,光线昏暗,石街不知道挂了多少盏灯笼,照得灯火通明,大大增加了表演气氛。
石街中央,数量庞大的演员,排成长长的队伍,首尾不相见。人人头戴精美的“脸子”,黑色垂纱,腰围鲜艳的彩裙,身背战旗,持戈扬戟。
白如云喜难自抑:
“这便是地戏了!”
地戏,源于军傩,作为誓师祭典,振奋军威,演的全是三国、岳飞传、隋唐演义等金戈铁马的故事。
此刻正在上演一出《千里走单骑》。
在锣鼓的伴奏下,一个头戴关公面具的演员走到近前,青龙偃月刀耍了几圈,横在胸前,捋起齐胸长髯,高声唱道:
“关羽我挂印出曹营,护送皇嫂把兄寻,我的兄长啊!自从徐州失散后,日夜想念泪淋淋;不知三弟在何处,不知你安宁不安宁;想起桃园三结义,患难相共同死生;饥饿你让弟先吃饱,寒冷你为弟披衣襟;封侯难买仁和义,富贵难割兄弟情……”
粗犷拙朴的动作,高亢嘶哑的唱腔,惟妙惟肖的表演,引得在场的上百观众掌声雷动。
关公话音刚落,周围骤然喊起一阵冲杀声。
一群戴着红鬼面具的士兵从观众背后、巷子、屋顶各种地方涌出来,手执刀剑矛枪,伴随着鼓点,“杀杀杀”的喊得正酣。
众人大惊,暗中警戒,只见鬼面士兵挥舞着兵器从身旁掠过,杀向关公。
原来是演戏!
众人顿时也成为舞台的一份子,身临战场,亲眼看着士兵就在身前身后征战杀伐,目不暇接,虽然明知道是演戏,仍然忍不住热血沸腾。
一阵噼噼啪啪的刀枪撞击声之后,关公寡不敌众,单人匹马保护二家皇嫂远去,背后无数士兵穷追不舍。
戏班过后,余音绕梁。
白如云犹自沉醉其中,猛然察觉与众人走散了。
石街死寂,有跟着戏班走的,有散场回家的,人头拥簇,唯独不见陈沐恩、霍氏姐妹和关小刀。
白如云苦笑,唯有自寻归路。凭着记忆往回走,左拐右穿,越走越糊涂,又走过几条巷子,彻底迷失方向了。每条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狭长幽深,仿佛没有尽头。
猛然抬头,只见窄巷入口书有“九道坎”三字,乃是陈典将军旧居,再过去不远就是沈万三祖屋,刚才陈沐恩带他们走过的,顿时大喜。
拾级而上,窄巷仅够两人擦肩,又伸手不见五指,真是步步艰险。
忽然脚下一滑,不小心踩中什么东西,差点摔倒。
顺手摸去,圆溜溜,肉绵绵……
原来是一条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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