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居正面色肃穆,道:“你的内伤隐患很重,估计活不过十年,必须马上停止修炼《玉焚拳》,再加以针石灵药,或许身体还可以逐渐恢复。”
“我不怕死。”
小捕快将长长的飞爪铁链盘在胸前,又将老薛的一对判官笔珍而重之的纳入怀袋,那是薛家祖传的兵器,将来是要传给醒儿的。
“我要是放弃练功,那老薛的仇谁来报,醒儿谁来照顾?”
“你要是练功先死,那老薛的仇谁来报,醒儿谁来照顾?”
小捕快窒了一下,一时无言反驳,但是目光依旧透露着倔强,铁链交缠,气势凛然,若不是身子太过单薄,当真如镇关门神。
“这样吧,”岳居正略作沉吟,“你可愿意跟随我左右?我练的内功名为《浩然正气》,以修身养性为本,集天地正气为用,虽然不敢说对症下药,但也应该可以缓解你的内伤,削弱《玉焚拳》的反噬。”
小捕快大喜,当即躬首行礼:“在下风不平,愿从此跟随状元爷左右。”
那边,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小男孩泣不成声。
小公子守在他身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拉他的手又不敢,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岳居正看在眼里,说不出的难受——想不到我岳居正自负文武双全,竟然连累他爹娘枉丢性命,日后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目光落在他身上,小猫脸有点脏,瘦瘦黄黄,已经哭花了泪痕,脸上还有微微红肿的巴掌印,嘴唇也咬破了,否则也算得上眉清目秀。
嗯,根骨奇佳,是块练武的料子。
岳居正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小男孩身边,搂住他的肩膀。小男孩昂起小脑袋看他一眼,没有挣脱。
“你想替你爹娘报仇吗,叔叔教你武功好不好?”
“好!”
小男孩想也不想便满口答应,此时眼角泪痕犹未干,唇边血印还在痛,心中满满的都是那龟忍男子的身形嗓音和东瀛二字。
风不平道:“状元爷,为了避免那两个东瀛杀手回来杀人灭口,这位小兄弟最好改名换姓。”
“还是你想得周到。”岳居正抚摸着小男孩的头颅,“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就叫天赐吧,随我姓,叫岳天赐。”
小公子道:“这里也不能住了,你们都来我家里住好不好?”
“府上何处?”
小公子遥遥向远处一指:“哪里。”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晦暗连绵的屋舍之间,有一间高耸堂皇的楼阁,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周围的屋舍平趴着,仿佛在向它行礼一般。
风不平失声惊叫:“裕王府!”
裕王朱载垕?
众人连忙屈膝下跪,登时在雪地里齐刷刷的跪倒一片。
“草民拜见裕王。”
小公子连忙道:“请起,请起。”
待众人平身,阿保忽然挪着屁股,一瘸一瘸的上前,拱手向岳居正深深行了一礼,甚是隆重:“奴才冯保,见过状元爷。昨天徐阶老师才在小王爷面前提起状元爷,今天小王爷就和状元爷相遇,真是缘分啊。奴才斗胆,恳请状元爷出任裕王侍讲侍读一职。”
他颏下白净无须,嗓音阴柔尖锐,原来是裕王身边的小太监冯保。
其时朝廷有三大派系,严嵩父子权势滔天,黄锦阉厂对皇上忠贞无二,裕王清流最为弱势,正是用人之际,此人文武双全,是难得一遇的栋梁之材。
朱载垕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本王明日就请父皇下旨。”
他没有冯保想得那么深远,只是想道,状元爷和自己年纪相若,平时一定能说得上话来,总比徐阶、高拱那些古板老头子有趣得多。
岳居正又惊又喜:“在下忝任翰林院庶吉士,正是在徐老手下办事,能为小王爷讲读,是岳某的荣幸。”
众人逐渐散开。
冯保将岳居正悄悄拉到一旁,低声道:“岳先生,依你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岳居正道:“这件事分明就是严党所为,明日上朝,裕王可以在皇真人面前告他一状!”
“岳先生是故意消遣奴才的吧?”
“刚才冯公公用屁股接飞镖,也是故意的吧?”
两人对视一笑,对彼此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冯保道:“现在大家都是同一阵营的人,有些话不妨与先生推心置腹——太子暴毙之后,裕王依顺序应当继承太子,但是嘉靖帝迟迟不确认名份,因为严党在背后大力扶持景王。”
岳居正啊了一声,自己一只脚刚刚踏入官场,就碰上最残酷无情的太子之争,幕后主谋甚至不惜动用东瀛杀手,可见这场竞争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程度。
细思极恐,只怕太子的意外暴毙,也不是那么简单。
是严党,还是……裕王所为?
看来京师的水很深啊。
冯保又重新问道:“依先生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岳居正道:“今日之事,多半是严党所为,只是我们抓不到任何证据,告状也无用,反而打草惊蛇。依在下之见,今日之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再暗中派人搜查东瀛人的下落。”
冯保大喜:“奴才也是这个想法,我们非但不能兴师问罪,还要给严世蕃送礼呢——照例每年该给裕王府的岁赐,户部因为没有严嵩父子的命令,一连三年都没给发放。如果裕王凑一千五百两银子送给严世蕃,一来可以让户部补发岁赐,二来严世蕃此人爱面子,连裕王都要给他送礼,他一定会到处炫耀,慢慢的就会放松警惕,就会露出破绽。”
岳居正笑道:“冯公公这招‘捧杀’真是高明。”
冯保紧紧握着岳居正的手:“今日能结识岳先生真是太好了。严嵩已经老了,徐阶和高拱也老了,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一起辅助小王爷,将来小王爷登基,朝堂之上当有你我的位子。”
他从来在人前都是拘谨低调,不轻易流露情绪,说到最后一个字,终于忍不住呲牙而笑,才呲了一条缝,便马上警觉,想强忍住,又忍不住,以致笑容看起来有点扭曲。虽然是个地位卑微的小太监,却自有一番瘆人的气势,听在岳居正耳中,森然起悸。
大雪依旧不知疲倦的撒下,地上纵横交错的脚印越来越浅,仿佛罪恶正在一点点的被抹去。众人站得笔直,披着满身的雪花,天地间一片萧杀。
雪花很白很白,白得那么纯洁。
白色,是能掩盖世上一切污秽的颜色,却也最容易脏。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