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能有什么活路。为了不饿死,我娘拖着流鼻涕的我,在春归坊做起了皮肉买卖。从那时起,他就常来关照我娘的生意。”
“其实,如果你不想聊这些,没关系的。”曹正感到有些尴尬,想岔开话题。
“没什么。反正平时也找不到人说。”孙福似乎毫不在意:
“他那时有三十多了,跟我现在差不多吧。他对我娘很好,除了每次的过夜钱,还总是额外多给几十大枚。”
“我那时特盼他来。因为他每次来,我就不用整天躲在柴房的草垛里挨饿。他总会叫我一起吃饭,爆炭顾忌客人面子,也不好明着赶我。”孙福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每次,他还会给我带一点小孩吃食,油渣果、干酪丁,那可不是能经常吃到的东西。”
“他对你很不错。”看着孙福询问的眼神,曹正急不迭地表示赞同。
孙福点点头:“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比如他从长安万年县来,本以为戍边十年就能回家,没想到被吐蕃堵住了归路。
比如他和同伍想杀回凉州,却屡次被上司勒令回营。
又比如西州的风很大,天气太干,他的洛西墨都燥得裂了缝,用不得了。你说一个他当兵拿刀的,用墨做什么!”
曹正无言以对,只好频频点头。
孙福得到曹正的赞同,颇为满意,继续说下去:“有一天,他来找我娘。走之前,告诉我,他要去做一件大事。只要做成了,我们就都可以回家了。”
孙福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曹正见他不再说话,忍不住问道:
“后来呢?”
“后来……”孙福的目光飘向摇摆的火焰,有些缥缈:
“后来他死了。头被割下来,和很多人的头一并悬在门楼上,罪名是煽动叛乱。”
“你知道么?”孙福煞有介事地看着曹正:
“人的头颅,在这样的天气里,是不会烂的。眼珠会被乌鸦啄掉,脑子会化成水流走,但皮肉会晒得干瘪瘪、黑漆漆的。只要不被乌鸦啄坏,直到埋进乱坟岗那天,还能分出来谁是谁。”
曹正听着,胃里翻江倒海。
“后来,我娘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但有时候我会想起他。说起来,他跟我的亲舅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孙福摇摇头,从遐想中退回现实,转了转刃尖被烤成暗红色的匕首:
“差不多了。你准备得了么?”
曹正拍打着刚才挑出的木炭,点点头。
“咬着这个。不然,舌头会断的。”孙福递给他一根寸把长的枯枝,教他用牙齿咬住。
曹正把右腿平伸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我帮你?”孙福询问地看着他。
曹正摇摇头。这件事他还是想自己来,他可不想一不小心在肉里留下木渣。
孙福点点头,举起匕首。
曹正轻轻握住箭杆,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右手猛然用力外拉,去头的箭杆带着与皮肉涩涩的摩擦声,“噗”一声被从腿肚子里抽出,像是瓶子被拔开了盖子。
鲜血猛地涌出。
孙福手中的匕首瞬间跟上,贴在伤口上!
“滋啦!”暗红的刀刃在皮肉上带起丝丝白烟,鲜血在钢铁与皮肤之间沸腾,转瞬散入风中。
曹正的身子猛地抽紧,腿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嘶叫。
孙福拿开刀刃,手中抓起刚刚磨好的炭灰,撒在烫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又将刀刃翻转过来,依样画葫芦贴在另外一边的箭创上。
曹正身体剧烈抖动起来,仰天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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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爆炭
爆炭,唐人对老鸨的俗称。
皮肉生意,号称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意。作为这门生意的职业经理人,老鸨一直有众多而隐晦的称呼,爆炭就是其中之一。
唐代孙棨《北里志》曰:“妓之母,多假母也,亦妓之衰退者为之……皆冒假母姓,呼以女弟女兄,为之行第。率不在三旬之内。诸母亦无夫,其未甚衰者,悉为诸邸将辈主之。或私蓄侍寝者,亦不以夫礼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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