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们原是在这里,可算是让老身找着了!”
说话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胖妇人,她是今次野游布宴的管事嬷嬷,原来是管教王三娘子的礼仪嬷嬷,本姓严,大家就称她为严嬷嬷。这严嬷嬷的性子与她这姓氏倒是般配,一样的严谨刻板,凡事只讲礼仪规矩,不讲情面情趣。
她见众小娘子聚在桥上引得桥下男子争相观瞧,顿时皱眉,脸儿一板,不满道:“小娘子们还是快快下桥吧,站在这里与男子对望,成何体统!”
众女都是与王三娘子极熟的,自然也知道这严嬷嬷的嘴脸。这严嬷嬷仗着自己宫人出身,获得了各世家女主人的另眼相看,若是让她去各府里告上一状,这些小娘子们回到家定是不会有好果子吃,故而大家都有些怕她。见她搬出礼仪嬷嬷的架势出言训斥,众女也只得无奈下桥了。
有那不服气的悄悄与王三娘子咬起了耳朵,抱怨道:“好不容易出来玩耍一趟,怎得招了这老东西出来搅兴!”
王三娘子偷瞧了一眼身后虎视眈眈的严嬷嬷,轻声回道:“阿娘让带得,不带她我连门都出不得,我有什么办法!”
众人郁郁地下了桥,迎面却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两人,一个是十六七岁姿容秀美的少女,步态婀娜,行动间如弱柳扶风,一身印花兰绢交领齐胸襦裙衬得她体态修长,外罩一件毛领披风,想必是有些畏寒的;另一个与王三娘子年龄相仿,眉宇间却更见成熟稳重,模样秀丽端庄,一身珠光色襦服长裙之上以金丝银线勾勒出了各色花鸟绣文,举止间可见良好的出身教养,常为人称道是闺中淑女的典范。
这二人,前者是与王三娘子同宗的远房表亲,名唤王伊莲,是家中的老大,已许了段家,过几月便要出嫁了;后者是王三娘子母家同祖不同宗的远亲,名唤崔芳仪,在家排行第三,虽说这血缘关系早已淡薄,不过其父也在东都为官,又与王家交好,故而与王三娘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王三娘子虽说是个跳脱的性子,却与娴静的崔三娘子最是要好,也是件怪事。
王三娘子见是她们二人,刚才的一丝不快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颠颠地跑上前去,一手拉住一个道:“二位姐姐可是姗姗来迟,待会儿开宴却要先罚三杯!”
“就你最是闹腾!我今儿个可是有备而来,你若敢罚我,待会儿你做不出诗来,我可要罚你六杯!”崔芳仪平日里看着贤淑安静,却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
“年年探春宴都是作诗吟对的,好生无趣,倒不如比赛作画,你可敢应战?”王三娘子下巴一扬,小脸满是得色。
“这比什么却不是你一人做主的,还得问问姐妹们的意思,大家说是也不是?”崔芳仪盈盈一笑,不接王三娘子这茬。
众女听崔芳仪所说,纷纷出言赞成。王三娘子嗔怪道:“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妮子,早知如此,我便将这探春宴改成山水作画宴,看你们还敢跟我唱反调!”
“若真是如此,恐怕今日你要独对山水、黯然神伤喽!”王伊莲一语既出,引得众女均是笑语言是。
“伊莲姐,你学什么不好,竟学那芳仪的毒舌!”王三娘子顿足道。
崔芳仪见王三娘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笑问道:“那你还敢不敢罚我们了?”
“怎得不敢,既然你们不愿触某家锋芒,与某比画,那咱就比些别的,定教你们甘心就罚!”王三娘子那一双大眼明眸在众女身上溜了一圈,道,“既然大家都喜爱这探春之名,我们却不能平白辜负,咱们就比比谁戴的春花最是别致新意,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要罚酒!”
这却是切入了探春宴的主题了,此题名曰斗花。
“既是你起得头,你就先说说你戴得是何花?如何新意了?”崔芳仪戳哄着王三娘子先说。却听一声娇笑声响起,一圆脸少女插言道:“锦儿妹子整日介如假小子般,头一次看她戴花,却是稀奇的很,你倒是说说你脑袋上的梅花有何稀奇?”
众女闻言皆是笑看着王三娘子。
王三娘子不服道:“你可瞧仔细了,这哪里是一般的可比?”
“这黄的是腊月梅,红的是雪里梅,粉的是台阁宫梅,白的是南来玉蝶梅,这四样出自不同月份、不同地方,如今被我做成了鬓边花球,算不算别致新意?”王三娘子洋洋得意的说完,众女却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人家斗花都是单打独斗,你却凑了数来以多欺少,当真是有意思的很。”那圆脸少女又看了看王三娘子发髻上那四色花球,乐不可支道。
“你这也就算个巧思,可这当季的梅花却当真算不得名贵稀罕!”
王三娘子本以为自己的四色梅花能得到众人赏识,没想到反被轻看了几分,不乐意道:“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拿出什么名贵稀罕物来!”
众女闻言也不客气,轮着个儿纷纷展示了一番。有的戴得是菊中新品,花瓣柔嫩、层层叠叠状如绣球,饱满圆润,气韵天成;有的戴得是业已成名的茶花珍品或红或粉的十八学士;还有从海外带来的稀罕品种,叫什么金钗石斛……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均是花中珍品。
“锦儿妹子,这下你可服气了?”崔芳仪笑问。
王伊莲也开口道:“妹妹的梅花虽说品格高洁,却难抵过物以稀贵四字。”
“别光取笑我,你们俩又有什么稀罕事物拿出来显摆?”
崔芳仪将脑后别着的一朵紫红色花儿取下,向众人展示道:“此花名为仙客来,是西域带来的品种,冬日里便养在暖室里,却是娇贵的很。”
众人上前细看,只见这花儿长得甚是别致,娇艳多姿,隐带清香,花瓣长而倒卷,好似兔耳一般。
“这花儿倒是好看,芳仪姐,送我一朵如何?”王三娘子见猎心喜,伸手却要夺那花儿。
崔芳仪将花儿收起,点了点王三娘子的额头,笑骂道:“真真是说你不得了,以后啊,少跟那些郎君胡混,这脸皮子越发厚了!”
王三娘子不依道:“咱俩感情多好啊,不就一朵花么,我还要不得了?”
崔芳仪拿这小妮子没办法,便将手中的仙客来插在了王三娘子的双环髻上。众女见这王三娘子惫懒模样,纷纷取笑,说要将花儿送与她。
王三娘子不以为意,笑着回道:“若是插上这一脑门子的花,我却真要成了花痴,你们呀,是何居心?”
众女闻言皆是娇笑不已,又听三娘子对王伊莲道:“伊莲姐,你又戴了什么花?快拿与我看看!”
“王大娘可要小心了,别让这妮子又抢了你的花去!”却是那圆脸少女开口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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