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林大被尿憋醒,看到张琼玉披了衣衫正就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纳鞋底,林大惊道:“怎得还不睡?这都几更天了。”
张琼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纳完这双就睡。”
林大过去一把拿走了张琼玉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又俯身将她横抱起。
张琼玉惊呼一声,搂住他结实的肩膀,“这是做什么,放我下来。”
林大将她放到被窝里,道:“你快睡,银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明天再去镇上码头那看看,听说有招人扛米的。”
说着粗粝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快睡吧,莫熬坏了眼睛。”
张琼玉却握住他的手指,怔怔地落下泪来,“今天晚上,碗里的鸡肉八弟一筷子都没动过。”
她侧过脸来,闭着眼,压抑着哭声,“我该怎么对这个孩子,八弟自从来了这个家,就没见他笑过,我好难过,相公。”
林大将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个傻婆娘,八弟还小,还没习惯,他才来了多久,你得给他点时间是不?”
“你说就是镇上富户王大爷家的儿子到我们家来也要吵吵闹闹一番吧,更何况是八弟,他之前好歹还是王爷的孩子,吃得穿得哪一样不比这好上千万倍,还有下人伺候,哪需要像现在一样砍柴烧水,跟我们一起犁地。”
“也没见他哭过和吵过。”
“这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
“也就十一岁。”
张琼玉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八弟总是闷不吭声的,我倒更害怕他是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一个人扛着。”
说着,又流出了眼泪,“也不知道阿,阿宝,在信王府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饱,穿得暖不暖和,有没有被人欺负,信王爷对他好不好。”
“是不是也把受的苦都闷在心里,没人讲。”
提到远去的那个孩子,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最后林大叹了口气,“会好的,婆娘,都会好的。”
林大在镇上码头找了份工,整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张琼玉用药油给他揉肩膀上扛大米留下的瘀痕,揉着揉着就要哭一场。
“莫哭了,婆娘。”
“还差二两银子,我再扛个百八十袋,再打点野味去镇上卖也就够了。”
“你再哭就要被八弟听见了。”
张琼玉总算止了哭声,林大笑着逗她,“给我唱首曲子听听。”
她拍开他的手,斜了他一眼,嗔道:“不正经。”
直到那年冬天,夫妻俩才攒够了银钱,在镇上买了一匹绸缎,由张琼玉攒了鸭绒进去,缝制了一件外套给林冬年。
腊月里寒风刺骨,林冬年的手指被冻得通红皴裂,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机械地挥舞着手臂。
“八弟,先别砍柴了,进来试试娘给你缝的新衣服。”
林冬年将手中的斧头劈进木桩里,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进到主屋里。
张琼玉拿了件深蓝色的衣服,眼里含着笑,“快来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明年肯定还要再给你改改。”
只见这件冬衣十分厚实,外头的布料泛出温润的颜色。
林冬年接过衣服捏在手上,那滑溜溜的布料仿佛要将此刻这只长满茧子的手给灼烧殆尽。
他的心头滞闷,嘴里苦涩,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脑子,他只想不管不顾地大声怒叫。
他抬起血色的眸子看着她,“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我配这件衣服吗?我已经不痴心妄想了,您还要给我营造这样的美梦吗?我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坏人恶魔骗子,是霸占了李元镇的哥哥父亲和他十年锦绣人生的有罪之人!”
张琼玉掩着嘴,红着眼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八弟,你不是,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林冬年捏紧了手中的衣服,冷笑一声,“我是。”
张琼玉泪流满面,“我有罪,有罪的是我,是我!你还那么小,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那个不择手段,痴心妄想的人啊!”
“王妃娘娘是多么仁慈心善,但我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我该死。”
张琼玉跪在床上,额头磕在木板上砰砰作响,不一会就起了大片的红印。
“我该死,我该死……”
林冬年也红了眼眶,他上前搀扶起张琼玉,嘶哑着声音道:“您别这样。”
“我不说这样的话了。”
后来张琼玉大病了一场,林冬年随林大守在床前照顾了她三天三夜,等她再次醒来时,林冬年红着一双眼,“我知错了,再也不惹您伤心了,娘亲。”
林大默默地站在一旁,拍了拍他尚且瘦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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