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初嗞嗞的吸了几口奶茶,又吃了大半块点心,才终于打起一点儿精神说:“段母说回到公司的段素很不开心,有关她是精神病的风言风语已经在公司里传开了。以前她发脾气大家觉得正常,出院后只要她的情绪有个风吹草动,大家就觉得她在发疯,是精神病发作了。”
换作谁都受不了。宋颜初又喝了一口奶茶,接着无精打采的说:“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个有望跟她结婚的男人也离开她了。段素就是在男人提出分手的那个晚上服药自杀的。段母说当晚段素回家的时候情绪还好,她一边换鞋一边平静的说她分手了。段母劝她不要难过,她说没事,就进了房间。”
宋颜初说不下去了。
加了全糖的奶茶,还是泛起它不该有的苦涩。
叶谨年看着她,淡淡说:“人各有命,你已经尽力了。其实就算段素不急着出院,也很难逃过。她生活的大环境本身就是残酷的,缺乏温情……”
她一个对限制人身自由,和电休克望而却步的人,急着出院可以理解。可是,做为她的家人明知道出院有那么多风险存在,还是一心只想着要她回去撑起整个家。一定程度上一家人的优质生活比女儿的健康更重要。
“所以,压垮段素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那个男人的离开,而是日积月累的生命之重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足以摧毁她整个脆弱的防御系统。所以,那一晚她的平静是解释通的,对于段素而言,那何偿不是一种解脱呢?”
宋颜初怔了下。
“你的意思是,段素早就心灰意冷,只是理智在撑。而出院后,她整个防御系统不足以形成铜墙铁壁,所以,一击就碎。她也终于跨出了那一步?”
叶谨年说:“有的患者很奇特,患了精神疾病后,他们仿佛闯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拥有了另一种思维方式。完全是不同于现世的,在他们看来也同样坚定缜密。有时候你跟一些患者交流,他们天马行空,但条条是道。以前混沌不清的,但生了一场病,可能一下就通透了。或许段素就是觉得不管人间,还是活着,都不值得。她终于下定决心放下,只是这种方式是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感觉痛心的。”
一时间宋颜初心情沉重的说不出话来。
她仿佛又离那个神秘颠覆的世界更近了一步,然而,越接近它的内核,就越被一种说不出的魔力所操纵。
让人既害怕,又震颤。
“你知道么,今天的我很有一种无力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没想到人是这么脆弱的动物,而生命又这么残酷。”说这些话的时候,宋颜初的眼里泛起了泪光。
叶谨年知道她吓坏了,他坐过去,揽上她的肩膀:“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学着适应,努力成长。你比我幸运得多,来明仁几个月了,只有这一个悲剧发生。我做规培医生的时候,亲眼目睹一个患者因为出现幻觉,硬是撞死在了病房的墙壁上,鲜血淋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噩梦中度过,吃饭反胃,体重一下掉了十几斤,用许主任的话说,简直没个人样。他那时候就呵斥我,适应不了就滚蛋,心理素质差成这样,患者没怎么样呢,我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宋颜初觉得他好可怜。他本来就不胖,瘦个十几斤,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日后你就练就了冷漠心肠?看病是看病,不带入个人感情?”
叶谨年揉了揉她的脑袋:“其实我一直在等这么一个机会,给你上一课。你一直不服气,自己的知识储备不比钟文茜差,为什么她总是快你一步。原因就在于她比你心肠冷硬,这就决定了遇事她更容易保持冷静。反观你,很容易跟患者打成一片,我不质疑你的真诚,但是,你的热血会害惨你。感情投入太多,抽回的时候也会非常困难。就像心理医师,他们的从业要求就是要既能进得去患者的内心,也要出得来,不然自己就会出毛病。我们精神病科的医生也同样不例外。哪一天对待病人你能做到收放自如了,那你绝对是最好的精神病科医生。”
“不用你给我上课,我也已经领悟了。”宋颜初拉着他的手,把它护在胸前。她真的是在叶谨年的带领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以前我觉得你太冷漠无情了,对待病患除了该有的礼貌和认真,一点儿都不热忱。现在想想,不是你无情,是我太感性幼稚了。总以为时刻把自己放在患者的角度,尽量感同身受,就能更接近他的创伤所在,也能更好的治愈。现在发现,没那么简单。无限的贴近,不仅会被患者传染,还会被“妖魔鬼怪”的戾气所伤,到时候连自身都难保,还怎么治愈患者?”
叶谨年欣慰的笑笑:“想明白了就好,接下去的进步将是突飞猛进的。”
如果是之前,宋颜初会振奋的跳起来,大言不惭:“那当然,凭我这一身绝学,问鼎巅峰指日可待。”
现在她再不敢夸那样的海口,她知道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叶医生,谢谢你。没有你,我不知要撞多少次南墙才能想明白。”
她抓起他的手亲了下:“请接受我诚挚的一吻。”
叶谨年的掌心当即热热的,粘粘的,他嫌弃的抽出手。
“能贫了,看来是没事了。时间不早了,回家去吧。”
宋颜初扬起下巴:“你背我吧,我走不了了。”
“奶茶也能喝醉吗?”
“不是,是我吃撑了,走不动。”
叶谨年曲指在她额头弹了下:“吃多了更要自己走。吃那么多甜食,早晚胖死。”
宋颜初拉住他的胳膊,“我是吃不胖的体质,青春期最胖的时候,我的体重也没超过一百斤。当时我在班里还有大胃王的称号。”
“然后呢?”
“然后运不运动,对我影响不大。”
叶谨年好笑:“多么了不起。”
他当晚喝了酒,走出甜品店的时候,身体故意晃了晃。
“我喝酒了,摔了你可不负责任。”
宋颜初有恃无恐,还唱起了儿歌:“小竹桥,摇摇摇,有只小熊来过桥,走不稳,站不牢,走到桥上心乱跳,头上乌鸦嘎嘎叫,桥下流水哗哗笑,妈妈,妈妈,你来呀,快把小熊抱过河……”她忽然抱紧叶谨年的脖子:“我没有妈妈,我只有你。害怕的时候,我只能让你背着。叶医生,今天我真的吓坏了,到现在腿还是软的。”
叶谨年心脏抽疼的感觉又来了,像被人狠狠捏了一计。他暗暗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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