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回 欢天喜地同道贺 以茶代酒庆新生(1 / 1)马木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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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返回监狱报编辑室,拿起窗户边放着镜面朝里的大圆镜子。镜子在这里面朝里是我“发明的”:因为面朝外,会从镜子旁经过时会不经意地看到自己日渐沧桑的容貌,给自己增添几分伤感的滋味。把镜子面朝里。还因为镜子的背面有个养眼的美女头像。在这个全是男性,全是光头,又全是穿着一色囚服的环境里,镜子的背面的美女头像成了一道心中的风景。编辑室里三个犯人编辑,但一般只有我一个编辑稿件,还有一个就是设计设计版面,另一个就是印制。当时我来编辑室时,打字还是外面已经不见了的铅字手工打字机,把字一个一个敲在蜡纸上,然后用墨辊子滚动印刷。后来入监的有一个金融系统的电脑打字员,才换上了电脑打字,但印制仍是老是的印刷方式。

我拿起镜子,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个已经苍老了许多的我。进监时,我30岁出头,满脸红光,头发茂密粗壮,就像家乡河边那片实实在在、密不透风,直挺挺站立的芦苇。每当理发时,理发师怕我粗硬的头发顶坏他的电推子的齿面,会用掏剪使劲掏去几乎二分之一的头发然后再理。就是理发后的头发依然就像是受到攻击时的刺猬,依然呈扎立状。进了看守所一直到监狱,剃了十年光头,出监前一个月监狱管教干警是让服刑人员留头发的。长起的头发再无了原来的茂密和粗硬,稀稀拉拉的盖不住头皮,就像家乡刚长出的玉米幼苗,经过农民间苗后松松梳梳地露出一块块地皮。额头前端中间的一缕头发已经变白,两鬓也夹杂着很多白发;脸皮也松弛下来,额头上横爬着三道皱褶,双眼皮的眼睛还是大大的,只是没了十年前的轻狂和锐气;厚厚的、宽宽的嘴唇还是那样挂在脸上,只是让它过多的远离了肉食,所以原来鼓鼓囊囊的肚子不见了。诺大的规整的鼻子按在已经消廋的脸上显得极为凸出,像是不大的平原上隆起的一个过大的丘陵。十年的岁月让我沧桑了许多,但也真正发生了嬗变,走向了成熟。

出完一天工回来,吃过晚饭,在灰色的天空里已经有几个星星眨起眼睛,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活动空间当然只限分监区的院内。因为院子空间不大,尤其是冬天,有的吃过饭后坐在自己的床边看书,有的躺着说闲话,还有的三三两两地想跟着在院中来回走动。在分监区外显得格外宁静。但今天格外不同,分监区的大路上也能听见服刑人员走动的脚步和说话的声音。因为明天有服刑人员减刑回家,服刑人员里有的是老乡,但不在一个分监区,就是不在一个院里,当有老乡回家总得跨分监区窜个表示一下祝贺。有的好几年也不见老婆来,更没有亲人接见,总要托老乡回去看个究竟。然后把掌握的情况利用闲时接见一下,传个准信。或写封信告知个明白有的是奔着老乡的监狱养成的情谊看能不能等发了财给自己上点钱,好用来改善生活还有的无非面子上是来祝贺,其实就是蹭几支烟、几块糖,或是水果、瓜子享受一番。

一般要出监的服刑人员回家时,都和社会上遇到结婚或生了孩子那样,欢天喜地的庆祝一番。家里条件好的会提前送来点水果、瓜子、香烟等。有的服刑人员因家里没人探望,日子过得就很恓惶,所以遇到有人减刑回家,不管和要出监的服刑人员惯不惯,都要打着庆贺的幌子蹭吃蹭喝。因此一个监号里只要有一个人明天回家,这个监号就格外热闹。瓜子皮就像铺上了厚厚的棉花,根本看不到地皮。打开着的监号门就像是一个粗大的巨型烟囱,呼呼黑烟往外直冒。

监狱的管理也特别人性化,一到这个时候,服刑人员窜个监区,一般是放行的。收风关监号门也会适当延长一些。

我没有让家人送这些祝贺的东西,其实我就压根没向家人开口。谁会给我送呢。16岁的大女儿辍学在市场上给人卖头饰品打工,13岁的小女儿正就读初中,妻子多年前闹离婚后无下文。哥哥、姐姐,还是弟弟?十年的亲情早已陌生。70岁的母亲的腿脚不便,加上生活艰苦,又找了个老头搭“伙计”班子。我有的只是免费的暖壶里的开水。因为笔杆子“亮光”常给其他人改改稿子的缘故,所以晚上来的人也不少,都是说些“出去了好好干”之类的话。有一个叫徐波同乡,家里条件好些,他带着一副近视镜,长着稍撅着的老鼠嘴,有两个兔一样的门牙。他的分监区在我的分监区前面,监号的后窗对着我们监区的院子,晚上自由活动期间,因为是老乡,所以他总从后窗上探出嘴和我说话。监窗有钢筋把守的缘故,我只能看见他的嘴和和嘴里发出的声音。他也有几分文才,在这个法盲、文盲比社会上多得多的环境里,能搭上的怕只有他了。他平常很尊敬我,所以他写的稿件我打都能给他改改。他来到我的监号,就开始显摆自己,掏出两盒并不算贵的香烟。给在座的每人发了一支,然后转身走了。正当人们纳闷时,徐波从我们楼梯口的学习室里搬来两把椅子,把刚才的两盒烟放在椅子上,然后他说“稍等片刻”,就又离去。几分钟后,他从他的分监区里提了把不锈钢茶壶,里面已泡上了铁观音,另一个手里拿着不知从哪搞来大约有50个纸杯,这里不缺水,监号里12名同犯都有一个暖瓶。徐波给大家依次倒上水,就开始宣讲了:“林峰明天就要脱离苦海了,走出监狱门他就是一个正直的人,善良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说完,他整了整头上那顶把人压得直不起腰来的犯人帽子,走到椅子前端起一杯茶水,清了清嗓子:“所以可喜可贺,同喜同贺。我们就以茶代酒,干!”立时来看我的同乡、同犯一起举起茶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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