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响起经略大人雄浑有力的声音,陈玉庭表字润丰,只有在这样的私密场合,杨镐才会直呼他的表字。
陈玉庭将塘报放下,也顾不上抱怨陈新这武夫文辞粗鄙,冷冷望向杨镐:
“经略元帅,杜总兵乃百战余生,李总兵乃父李成梁当年何其骁勇,为何惨败如此?你们之前没有谋划吗?那刘綎现在何处?为何塘报没有提及!还有朝鲜兵!真如传言所说,全军覆没了?”
这位京师来的御史,一开口便把关系撇的清清楚楚,杨镐称呼他的表字,他却称杨镐官职,显然是要拉远与这位罪臣的距离。
堂中其余几人听了陈玉庭这话,都回头瞪他一眼,倒不是对他落井下石表示不满,只是这位京师赶来的御史,说话永远不接地气。
杜松是什么货色,在场各人心知肚明,前年在边镇滥杀无辜,被熊廷弼发觉,上奏朝廷,杜松便烧毁铠甲,说什么要出家当和尚,因此得了杜疯子的诨号,此事搞得朝廷颜面扫地。
至于辽镇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如柏此人,说他是虎父犬子都是抬举。
“李如柏不过犬子耳,纨绔子弟,放荡不羁,当初选他领兵,走的还是捷径,也不知是谁拿了辽镇好处?延误国家大事!”
陈玉庭见几人都在针对自己,心中颇为恼怒,他自恃有皇帝背书,皇上这次派他来辽东,点明让他便宜行事,节制辽东势力,他平日就不把这几位总督巡抚经略放在眼里,再说,经此大败,几位大人否保住性命还难说,谁还敢和他作对。
“陈玉庭,休要血口喷人!制定四路大军行进路线时,你也是参与了的,那时可有异议?要说收银子,当年高淮在辽督矿时,那些个御史言官,哪个不是贪墨百万!”
总督汪可受一下子就把高淮扯了出来,他知道当年陈玉庭没少收高淮好处,便想敲打一下这位御史巡按。
四路大军败亡,汪可受这个总督,也算做到头了,大概率会和杨镐一起进诏狱。
汪大人在辽东为官多年,与李家关系根深蒂固,这次安排李如柏领兵,他也是收了辽镇好处的,总之,现在,他和杨镐是一根绳上蚂蚱,只能共同进退。
“哈哈哈,奸臣现在就要跳出来领罪了吗?”
大堂之中,几位幕僚远远站着,被眼前这阵势吓到,都不敢上前。
见气氛尴尬,沉默许久的巡抚周永春开口劝道:
“诸位大人,建奴逼近抚顺关,沈阳亦是不远,还是想想进剿之策吧。”
陈玉庭不等他说完,怒道:
“进剿!进剿!进你·老母!当初老夫反复告诫,毋要重用辽镇,你们不听,非要给辽镇送军功!而今四路大军皆败,客兵难制,李如柏闭门不出,沈阳如何守住?”
周永春也是进士出身,听陈玉庭出言不逊,直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旁边汪可受连忙拉住。
文官如此骁勇,旁边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他们显然不知道大明文官斗殴传统由来已久。
“够了!”
杨镐猛地站起身,拔出尚方宝剑,毕竟是六七十岁的身子,眼前有些晕眩,身子晃晃悠悠,险些就要摔倒,他的家丁连忙上前扶住。
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周永春陈玉庭两人见状,连忙停手,陈玉庭扫视众人一眼,带领两名家丁,拂袖而去:
“竖子不足与谋!”
众人望向陈玉庭背影,一时无语,半晌之后,杨镐颓然坐在椅子上:
“这厮日日催,夜夜催,粮草辎重却是拖延不给,大军焉能不败,也罢,等塘报报到京师,呈递圣上,老夫便去菜市口领他一刀!”
周永春被巡按御史扯下几根头发,下颌的美髯也少了一片,恨恨道:
“经略,这姓陈的好生可恶,区区御史,只懂些文章典故,也来妄谈兵事,这次大军失利,都是他催促所致,如今倒是反咬一口,无耻小人!”
杨镐冷冷一笑,用手指向西南方向,无奈道:
“还不是那位,被方从哲蒙骗,只想着旬日之间,灭掉努尔哈赤,粮草兵饷,却是从来不给的·····”
剩余两人见杨镐提到皇上,脸色微变,都不敢接话。
杨镐却是神色从容,继续道:
“两位大人放心,此次大败,由我杨镐一人承担,回京之后,诏狱也好,三法司会审也罢,不会牵连两位的!”
半晌之后,见两人都不说话,杨镐抬头望向天空,悠悠道:
“只是这次坑害了刘綎,折损好多南兵,哎!这辽东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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