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沙尖子大营西北三十里外,山峦静谧,明军夜不收与后金前锋白甲兵展开小规模斥候战,这些夜不收都是刘綎麾下精锐家丁,装备精良,悍不畏死。他们与建奴白甲兵的战斗激烈而短暂,双方都是精锐强兵,在茫茫丛林中不死不休交换着生命。
夜幕之下的总兵大人中军大帐,却是歌舞升平模样,宛如在另外一个世界。
大帐之中,亮若白昼,觥筹交错,案几堆满醇香的美酒和烤熟的野猪肉。
明朝将领分席而坐,分别坐在总兵大人刘綎左右。
“君信!想死老哥了!粟林(朝鲜地名)一别,有二十年了吧,老哥去了播州,和杨应龙干了几仗,杀了好多个苗子,前几年朝廷用兵不断,兄弟我想着和苏东坡一样,回老家采菊东篱下,那啥,悠然钟南山,奈何几位阁老不放咱走!常想着咱在平壤杀倭寇的日子,罢了罢了,不提往事,伤心啊,这荒郊野岭,苦寒之地,也没啥好酒好肉·····”
帐中首位之上,皮肤黝黑的刘总兵举起酒碗,对左边姜弘立大喊大叫。
排位在康应乾之后的刘招孙此刻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义父,感觉刘綎古惑仔附体,像是在一位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打招呼。
其实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刘綎和姜弘立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刘招孙暗暗叹服义父纯熟的演技,兀自端起酒杯,喝了口清水,立即咧嘴咬牙,假装有点上头。
文官出身的姜弘立当然有表字,在这种场合下,明国总兵直呼表字,算是给足了这位朝鲜文官面子。
赴宴之前,这些朝鲜将领便被告知,奴贼已被杜总兵杀退,东路军可高枕无忧,今日只管一醉方休,不得提及战事。刘綎几位义子部将们一杯接一杯的给朝鲜人灌酒,酒过三巡,众将喝的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唯独一个高大魁梧,剑眉星目的朝鲜将领,一直不怎么喝酒,只是大口大口吃野猪肉,连野猪皮都给吃了。
刘招孙不时打量着金应河,在东路军最后一战中,这员朝鲜猛将杀贼甚多,而且看样子和姜弘立等人也不对付,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是要争取到己方阵营的。
此时姜弘立喝的面红耳赤,大约是被刘綎感动,竟然从席上站起,上前抱住刘綎,使劲儿撞向总兵肩膀,像建州女真那样行抱礼,引得周围南兵将领一阵骚动。
“游骑不听能汉语,将军遂缚作藩生,配向东南湿卑地,定无存恤空防备,哈哈哈哈,”
姜弘立踏着节拍,吟唱起诗人白居易的《缚戎生》,听得一众武人云里雾里。
监军康应乾轻捋美髯,附和笑道:
“姜大人莫不是在嘲讽辽兵?本官所知,李如柏、李如梅那群辽镇丘八,咳咳,”
康应乾说了一半,抬头望向帐中各人,将武将们没有表现出反感,这才继续。
“辽镇那帮人,常年和奴贼交往,本官看来,早已失去华夷之辨,坊间谣传,努尔哈赤曾是李成梁养子,不知真假,辽镇不可靠,李如柏作壁上观,幸而杜总兵已破奴贼·····”
帐中众武将一脸懵逼,各人虽听不懂缚戎生的言外之意,也不懂什么华夷之辨,不过听到最后是骂辽兵,这些南边将领无不点头称是。
坐在旁边的刘天星轻蔑的望向对面朝鲜将领,一言不发,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
监军康应乾不时低语对他说些什么,刘天星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得意忘形的姜弘立。
“省吾,当年在平壤,你我并肩作战,杀得倭寇片甲不留,倭酋丰成秀吉亦不是对手!我等万历皇帝除此大患,本官生平最是敬重张载、王阳明,省吾治国齐家,麾下人才济济,皆是良将,有省吾在,真乃大明之幸,苍生之幸啊!”
刘綎,字省吾,晚明武将都喜附庸风雅,喜欢给自己起一个莫名其妙的表字。
比如刘綎,很难想象,这位手持一百二十斤大砍刀在敌阵中猛砍猛杀的猛将,和孔圣人的三省吾身有什么联系。
两人商业互吹了几句,刘綎向姜弘立介绍几位义子,当介绍到刘招孙时,总兵大人放慢语速,举起酒杯,一字一句道:
“小十三今日擒获了奴贼细作,好像是奴贼阿敏的白甲兵,”
刘綎表面云淡风轻,说到建奴细作时,注意到姜弘立脸上表情发生轻微变化。
姜弘立朝刘招孙拱手,眼中神色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把总年少有为,不愧是将门之后,将来必成大器!本将敬你一杯,”
刘招孙举起酒杯,目光炯炯注视醉意阑珊的姜主帅,脸上表情忽然变化:
“姜大人不想知道,我等在建奴细作身上搜到了什么?”
刘招孙话未落音,大帐之中,气氛顿变,连一直沉默不语,脸色愁苦的朝鲜副将金应河也抬头望向这边,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大帐之外,刘綎精锐家丁只等号令,便要冲进来杀人,忽听外面有哨马来报。
“总兵爷,奴贼二贝勒阿敏,率兵已逼近大营,现在西北三十里外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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