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黄泉路源头,盛开着一大片望不到边的彼岸花田。
这花田得蒙黄泉水浇灌,比人间的彼岸花开的更红、更艳,如火如荼的一路烧到大热狱边缘。
大热狱内第一层赤红的沟壑里,百来个在赤焰熔岩中浮沉煎煮的冤魂,凄厉悲惨的哭嚎声回荡在地狱里,听的人毛骨悚然。
狱边站着两个人。
朱衣玉冠的中年男子是河北三都巡察使常晚。
蓝衣女子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勾魂使云听鸮。
望着狱中翻滚的亡灵,常晚叹口气低声道:“这便是你误勾的那一船一百零六条人命。”
“砰!”“砰砰砰!”
几十簇火球从岩浆中窜到半空,如烟花炸开。
烧的黄泉的天空都是火色,烤的挨近狱口的彼岸花都蔫头搭脑的,仿佛随时能枯焦燃烧化为万里灰烬。
岸边都已经这么炙热,可想而知,那狱底赤焰熔岩中的灵魂忍受着怎么样的痛苦。
死又死不得,解脱又解脱不了。那死时的不甘、怨气,直把这十八层大热狱的熊熊业火催的更加旺盛,千万年都不衰竭。
许久没有听到身旁的人言语,常晚皱眉微微侧首。就见云听鸮抱着臂膀,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似的。
这么大的事故她竟然还能睡着?
平时懒洋洋不着调的就罢了,这一回的事,连他常晚自己说不定都要受牵连,更不用说保手下无虞了。
常晚有点生气,他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图个啥?正主有半点为自己将来担心的样子吗?
含着三分怨气的,常晚突然提高声音:“云听鸮,阎主虽然宽厚。但,这次的错太大,我瞒护不住,他也不可能装不知道。”
“啊?”仿佛突然被常晚“惊醒”似的,云听鸮总算回应了一个字,眼睛也睁开了点。
见上司脸色不好看,那个差点出口的呵欠被她拼死憋在了口中。
常晚脸色更难看了,恨其不争的瞪她一眼:“你到底在听没有?”
“哦哦,听见了。”云听鸮强打精神搓两下耳朵,正色道,“大人,您不用难过。属下犯了错甘愿承担责罚,您和阎主他老人家怎么罚,我都绝无怨言!”
“要封印你妖力把你丢人间去!说你不惜人命,玩忽职守!”
常晚觉得自己快被云听鸮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死了:“你看着这些因你出错枉死的灵魂受难,你就没有一点难过吗?”
“啊?哦哦,难过难过,这还不简单。”
云听鸮说着伸手点出一个蓝色结界将那百十号冤魂罩起来,隔绝了热狱业火的煎煮。
她一摊手:“好了。只要我一天没死,这些人就绝不会再被业火焚烧。”
常晚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千年修来的好涵养就快绷不住了。
摆摆手,常晚有气无力道:“云听鸮,那勾魂册上的人名你自己也核对过无数次了,的确是你看错、勾错了人命,你就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这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说的自己都烦,云听鸮更烦。
云听鸮掏掏耳朵,叹口气,背书似的开始喊冤:“大人啊,属下冤枉,属下核对名册的那三天里,的确是一百零六人的,可不知为什么交任务的时候,勾魂册上的人名就从百人变成了两人。”
见她喊冤,常晚连忙道:“勾魂册一旦写上了名字,连我都做不到涂改,就是阎主想要更正也要费上一番周折。短短三天内,册子你贴身存放,还有谁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改掉名字,然后再改回来呢?”
云听鸮又一摊手:“没人能做到,所以属下伏罪,甘受惩罚。”
常晚气噎。
瞪着她半晌后,才深呼吸一口气,使劲闭了闭眼睛,苦口婆心的说道:“阎主再温厚毕竟也是这黄泉之主,总要给别的巡察使和勾魂使一个交代。”
“嗯嗯,理解理解,要怎么交代?只是削我职位封印妖力堕入人世百年,好像是最轻的惩罚了吧?”云听鸮喃喃自语着,一副占到便宜的样子。
常晚被她气笑了,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堕入人世后随着超度这些亡魂的次数增加,你会慢慢变的苍老,越来越老?”
云听鸮很配合上司这番担忧的睁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竟然会这样吗?啊哟,可惜我这副容貌了。”
常晚额角青筋一跳,怒斥:“你够了!别装这个样子恶心人!你自己的事都不在意,我瞎急个什么劲儿。”
他一甩袖子,背转身不再看这个能随时把自己气的想跳下去的手下:“到了人界,无论多么大奸大恶的人,自有人间法度约束惩罚,你连一条人命都不能沾染,否则这百多冤魂的结界立刻便会消失。”
他很担心云听鸮是不是能做到不杀人。
手下这个勾魂使当差这三百多年来,虽然一副没正行的样子,可无论勾何人魂魄从不曾延误过时辰,内心坚定尽职的有些不近人情。
不管是寿终正寝的或是含冤屈死的,任你魂灵苦苦哀求,眼睛里哭出血来,求着多留哪怕一刻功夫交代几句话,云听鸮都从来不为所动。
肩头幽铁鬼爪一挥就勾去人的魂魄,还气死鬼的丢一句,“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这么个性子的人,收了她妖力贬到人界,她遇到不顺心意的,看不顺眼的,一时恼怒暴起杀人……
想到这里,常晚忍不住又叮嘱她,“我说的话你千万放在心上。阎主的意思,这么罚你就是想让你到人世中体会人命可贵……一百多条人命啊。还有,你还记得到了人界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
“记得记得,查明勾魂册这件事的真相。”云听鸮那个憋回去的呵欠终于打了出来,她拍着嘴伸个懒腰,“大人,您老啥时候动手?”
常晚终于确定这个人是没救了,赌气的一把祭出手中长剑。
面前一阵欺天接地的红光闪过后,狂风在红色花海中掀起层层赤浪,漫天飞舞的彼岸花瓣中,身边云听鸮倏忽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他叹口气,回头走向那茫茫血红的花海深处。
远远的一块巨石下,正举着个酒壶独饮的一痕青衣背影,那么孤单,那么落寞,却又那么怡然自得,不愧是黄泉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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