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秦关仔细想想,罗卿说得十分在理,她心灰意冷,神态倾颓:“你到底是如何安排的?为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你的算计当中?”话已至此,赵秦关仍然不相信,罗卿人在储秀宫禁足,又是怎么能有通天的本事,能算计到她走的每一步?
罗卿微微一笑,那神色看不出太多的情绪,看不出内心如何翻江倒海,赵秦关看着她,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心思实在太过于深重,也许往日皇后与她都是小瞧了罗卿。罗卿徐徐张口:“祥贵人的生辰是正月十三,隔天便是正月十五,皇上下旨阖宫同庆三日,在永和宫摆宴,本宫知道你因为本宫的缘故,一向不喜欢祥贵人,便想出了一个计谋,让定贵人怂恿你去延禧宫探望彤贵人,一来你正好借故不用参加祥贵人的庆生宴会,二来能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为你搏一个贤良的美名。”
“可我就算是去了延禧宫,你又如何算得到我会打翻第一碗药?”
“这便是靠本事了。”罗卿紧了紧身上的裘皮披风,立刻有宫人给罗卿身边叫了暖炉,“彤贵人一向不待见你,一见到你便着急驱赶,本宫料定你一定好生没面子,就安排了送药的宫女趁着你慌了心神的功夫进来送药,即使她故意把药打翻在你身上,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你不小心打翻了彤贵人的药碗。”罗卿顿了顿,“哦,忘了告诉你,那送药的小宫女叫春兰,曾经是你宫里的洒扫宫女,现在是本宫的人。”
春兰?赵秦关迟疑着,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因为罗卿被册封为全贵人那一日,她在宫里大动肝火,春兰因为说错了话,被雅尔自作主张打发去了辛者库,自此便与她结了仇。
“你怎么不问问本宫,为什么红花要下在第二碗药里,而不是第一碗药。”
赵秦关想了想,前前后后的事联系到一起,也就能想得明白了,自顾自地回答道:“在煎药房煎好的药,都要经过药侍监的验毒,药里的红花一验便知,我打翻的第一碗药已经过药侍监的试验,是无毒的,彤贵人有孕之后,骄纵得很,每日服用安胎药迟了半刻钟,都要去皇上、皇后面前告状,那天的药已经误了时辰,我猜侍药的宫女和嬷嬷怕耽误了功夫被彤贵人责罚,第二碗药根本就没试毒,何况第一碗药既然已经验过,那春兰只要坚称两碗药都是出自同一壶,很容易让他们掉以轻心。”赵秦关抬起眼睛看向罗卿,面如死灰,“我说的对吗?”
罗卿略略点头,“侍药嬷嬷的确为了躲避责罚,第二碗药未经过试毒,只是有一个地方你说错了,第二碗药实则是重新煎过的,里面添加了分量不轻的红花。”
“怎么会……“赵秦关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我倒是忘了,费伯雄是为你办事的,他负责给彤贵人安胎,想来悄悄地重新配另外一副药,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到这,所有的问题都顺理成章了,“春兰把第一副药的药渣交给太医院核验,里面自然是干净的,御药房的红花数量也对得上,这样就能洗清了费伯雄的嫌疑。”赵秦关停下了,转念一想:“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端起第二碗药?”赵秦关刻意强调着:“凑巧碰过被你下了红花的第二碗药?”
“不是凑巧,是本宫的刻意安排。”罗卿眼中带着戏谑,欣赏着赵秦关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惊恐,“是定贵人!定贵人这个贱人!当时就是她一力劝说我亲自端了药给彤贵人,主动向彤贵人示好的!”赵秦关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罗卿:“是你安排定贵人这么做的?她一向与我交好,你是怎么买通她的?”赵秦关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柔声细语、唯唯诺诺的定贵人,竟然会在背后狠狠捅她一刀。
罗卿笑得心满意足,大仇得报,没有什么能比杀人诛心更痛快的,“定贵人懂得审时度势,不像是你,只懂得愚忠,定贵人早就看出来,本宫与皇后之间的争斗,谁会是赢家!”
罗卿眼中冒着凶光,她终于露出了野心,皇后娘娘日夜殚精竭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你放肆!皇后之位岂是你能觊觎的?皇后娘娘与皇上夫妻伉俪,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你又是凭什么当皇后?”
罗卿笑了,放声大笑,语不惊人死不休:“本宫凭什么当皇后?你以为佟佳氏又是凭什么当皇后?你放心,本宫不会杀你,本宫会留着你一条命,眼睁睁地看着当今皇后是如何被本宫玩弄致死,本宫又是如何取而代之。”
赵秦关被罗卿的眼神吓住,生生打了一个寒噤,“你变了!”赵秦关的身和心如同堕入冰窖,她看出了罗卿眼里对皇后和她的恨意,禁足之后的罗卿,说不出来的异样,总让人觉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罗卿说完,站起身来,落华与苇尔一左一右扶着,往宫门外走去,刚走出两步,忽然,赵秦关在她身后喊道:“慢着!”
罗卿转过头去,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秦关,只见她手举过头顶,身体慢慢伏在地上,向罗卿行叩拜大礼:“全嫔娘娘,民女赵氏求求娘娘。”这是赵秦关第一次对罗卿用敬语,赵秦关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簌簌落下,“任娘娘要杀要剐,民女绝无违逆,只求娘娘能够放过皇后娘娘,皇后面慈心软,她不是娘娘的对手。”
冷宫无人清扫,雪很厚,赵氏脱下了棉衣,趴伏在雪地里,仿若天地一孤舟,无依无靠。罗卿有些出乎意料,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秦关,她的手冻成了绛紫色,身体也没有像刚才一样颤抖,仿佛雪雕一般,罗卿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恨意退却,难以释怀:“你还真是衷心,你为了皇后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到头来,还是要舍了一切为她求情?”
“民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娘娘,深宫之中,就连皇上都不曾是民女的指望,只有皇后娘娘。”罗卿没有想到,赵秦关落得这般田地,不为自己求生,倒是为了皇后为求,兴许这宫里,也是有那么一二分真情在的。
末了,罗卿什么都没说,她转过身,快步地走了,天地一片雾霭茫茫,原来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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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钟鸣鼓乐,内銮仪卫在承乾宫门外设嫔彩仗,引礼女官在承乾宫内宣读册文。鼓乐大兴,宫人们皆俯首跪于宫道两旁。
费伯雄和费涟从太医院出来,正往永和宫赶去,在东二长街跪迎全嫔仪仗。
“全嫔娘娘的册封礼真是庄重,小的在宫里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费涟偷偷地抬头瞅几眼,正使持节,复使随从,身后引礼女官和内銮仪卫百十余人,队伍宫廷内道缓缓走过。“想来卿儿如今已经脱困了,如此便好。”费伯雄喃喃自语,听不出什么语气。
“何止是脱困?全嫔娘娘一跃成为一宫之主,看这仗势,皇上多看重娘娘啊。”费涟说完,费伯雄久未作声,费涟偷偷瞄一眼费伯雄,只见他仍望着全嫔仪仗远去的队伍,费涟翻了个白眼,“大人,您还是别为全嫔娘娘操心了,先想想您自己吧,如今宫里只有祥贵人还请您给瞧病,其他各宫小主都对您避之不及,连请平安脉都换成了吕崭岩,那吕崭岩以前总是巴结着您,如今都敢对您呼来喝去的。”费涟忿忿说道,奈何自家主子跟没事儿人一样,逆来顺受的。
费伯雄收回了眼神,费涟看得分明,人虽在原处,心却是随着全嫔娘娘的仪仗远了,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全嫔被禁足那段日子,自家主子也是终日愁眉不展。
太医院。
费伯雄正在指导费涟按方抓药,这时谭章远从外面走进来,谭章远没有看他,径直走进院判的专用内室。费伯雄无言,随后跟着谭章远走进去,将门合上。
谭章远瞟了费伯雄一眼,神色凝重,没有说话,费伯雄屈身行礼:“舅舅。”
谭章远抬手喝止:“我说过多少次,不准在宫里暴露你我的关系。”
“是,谭大人。”费伯雄顿了顿,压低声音:“这次多谢谭大人相助。”
“谢我什么?”谭章远十分避讳地说:“谢我在皇上面前帮你撒谎吗?”
费伯雄默不作声。谭章远叹了一口气说:“自你刚刚入宫我就与你说过,宫里处处勾心斗角,想要自保就不要去站队,你怎么就不听呢?”
费伯雄跪在地上,垂着头,这是他如今最常做的动作了,一个大男人,时时低眉顺眼,连费涟都看不过去。“是我连累了谭大人。”
谭章远忽然提高了声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指着费伯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会和全嫔娘娘扯上关系?”
事已至此,费伯雄只得实话实说,“我与娘娘幼时相识。”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为了她铤而走险,你可想过这么做你的后果是什么?”
费伯雄没有说话,“连命都不要了吗?我怎么向你娘交代?”谭章远急吼道:“你真是想把我给气死。”谭章远背过手,在屋里走了两圈,气结于心:“她是主子,彤贵人是主子,皇后是主子,皇上更是主子,我们的头上大大小小压了那么多人,主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敢去得罪那些主子?”
费伯雄声音虽然小,但是语气郑重,这是他放在心底的话,“我只护她一人。”
谭章远实在压抑不住怒气,抬手给了费伯雄一个耳光:“你拿什么护?用你的命吗?你为了她,连你的医德都抛弃了,你竟然亲手往彤贵人的安胎药里下红花……”谭章远实在说不下去了,抬手又是一个耳光:“为医者一存仁心,二通儒道,三通脉理,四识病原,你都白学了吗?”
费伯雄被打,头偏向一边,不吭一声。谭章远颤声说:“那药渣是煎煮过一次还是两次,我行医这么多年,会看不出来吗?”
谭章远气得浑身颤抖,不禁悲从中来,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在宫里谨慎行事,今天才走到太医院院判这个位子,费伯雄是被寄予厚望的后辈,他端持重礼,医道通儒,竟这样生生断了前途……这个孩子,怎么会这么痴?与之相对应的,费伯雄默然地跪着,他面容平和,脑海里的场景是罗卿身着朝服,跪在承乾宫殿前,正使、副使持节赍册,礼官宣册,行册封礼。罗卿目光深沉,这原本是她应得的,只是一步一步走来,经过了太多艰难险阻。
费伯雄答应过会护着她,只是,大概只能护到这里了。
日沉西山,紫禁城上空有乌鸦啼叫,闻来似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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