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上来了灯影轩,不怕彤贵人伤心?”
皇上摇摇头,“朕之前就是过于骄纵彤贵人了,而且彤贵人迷信起‘酸儿辣女’这种说辞,几乎每一顿饭就是以酸食为主,朕看着都倒牙。”
罗卿歪着头,觉得十分好笑:“皇上若是不喜欢,为何不直接告诉彤贵人?让她再多添几道菜品。”
“罢了,按照日常份例就好,多添反而浪费。”皇上一向崇尚节俭,不喜后宫奢靡,所以宁愿迁就彤贵人吃酸食也未吩咐御膳房加菜。
罗卿明了皇上的心意,为皇上布菜时便顺着皇上的意思:“这道花菇鸭掌您尝尝看,虽说是满汉全席中的一道菜,但食材易得,味道极鲜美。”
“卿儿有心了。”
罗卿又将一道茭白三丝端到皇上跟前,“茭白甘寒,性滑而利,既能消肿祛水,又能解躁消暑,皇上,入了秋,食用茭白再合适不过。”
“茭白、莼菜、鲈鱼,乃是江南三大名菜,食材虽不名贵,但贵在时令鲜蔬,为了卿儿的一番心意,朕也要多用些。”皇上赞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中秋过后,朕要去木兰秋狝,朕初登基,朝中事务繁多,今年夏季没有去热河行宫避暑,只单去秋狝,你跟着朕同去。”自乾隆五十七年,避暑山庄修建完成,每年夏季皇帝都要携宫眷朝臣去避暑山庄避暑,在承德避暑直至中秋,中秋节过后,去木兰围场打猎。
“臣妾全听皇上安排。”
皇上与罗卿用过晚膳,便站在院子里吹吹风,消消食,院子里的石榴树已经开始结果,枝繁叶茂间点缀着几颗黄果。皇上饮过美酒,身畔有宠妃陪侍,心情十分愉悦,“阖宫上下,只有你宫里的石榴树长得最好。”
罗卿掩着嘴笑了,“石榴树寓意多子多福,皇上安排臣妾居于储秀宫灯影轩,臣妾明白皇上的用意。”
皇上伸手把罗卿揽入怀中,罗卿靠在皇上的肩头,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儿,皇上的声音在罗卿的耳畔响起:“朕以前只觉文言歌赋里的男女情爱不过是在附庸风月,可如今遇见你,便懂得了什么是郎情妾意,夫复何求。”
罗卿乖巧地回答:“皇上心怀社稷,臣妾不敢分劳圣心。”
皇上轻声地说:“可朕的心里,有社稷,也有你。”月色正好,疏影横斜,应是良辰美景。
夜深,罗卿服侍皇上就寝,元庆敲门进来:“皇上,延禧宫的元齐来了,说彤贵人晕倒了,请皇上过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请太医去瞧了吗?”皇上叫元齐进来问话。
元齐跪在地上答:“回皇上话,已经派人去请了。”
罗卿刚刚替皇上解了衣服,恰好自己还没来得及卸妆,夜已经深了,假若皇上现在去延禧宫,那今晚必定不会回来了,难道真的这么巧?皇上刚从延禧宫离开,彤贵人就晕倒了?罗卿将信将疑,要去一探究竟。稍作思忖,便给皇上拿了衣服过来:“皇上,彤贵人早孕期间害喜厉害,臣妾陪您一同去瞧瞧彤贵人吧。”
皇上又重新穿上衣服,握着罗卿的手:“夜深露重,朕担心你跟朕同去夜里受凉。”
罗卿靠近给皇上系上襟扣,二人距离极近,罗卿能闻到皇上的鼻息和龙涎香:“有皇上的龙威护体,什么寒邪都浸不了臣妾。”二人一番温存,罗卿转而吩咐浸月:“备轿,皇上摆驾延禧宫。”
延禧宫,后殿灯火通明。彤贵人好端端地坐在炕上,倚着炕桌,桌上有两盘点心,一盘蜜饯山楂糕,一盘冰糖渍橙皮。
“若尔,去请皇上过来了吗?”彤贵人问道。
若尔站在一旁,“元齐已经去请了,说小主用过晚膳,身子不适晕倒了。”
彤贵人点点头,往嘴里放进一块山楂糕,山楂糕酸酸甜甜,入口即化:“全贵人费尽心思请皇上过去,皇上还不是要被我请回来?到底是肚子里没货,怎么耍心思都不如皇嗣有用。”
“就是,什么对弈品酒的都是附庸风雅,还是小主有福气。”若尔随声附和。
“皇上今晚来了,我便不会再让皇上回去,去早做准备,今晚皇上留在这歇息。”算着时辰,皇上应该也快到了,彤贵人吩咐若尔:“把这些收拾下去,给我端一杯酸枣茶来漱漱口。”
若尔刚出去,便急匆匆跑进来:“小主,皇上来了。”
彤贵人连忙出门去迎接,见明黄色的龙辇在夜色中依然熠熠生辉,笑意便爬上了眉梢,刚要下跪行礼,看到皇上身后还跟着全贵人,笑容冰冻在脸上。
彤贵人带着延禧宫的宫人们跪下行礼,罗卿见彤贵人好端端地出门迎接,服侍妆容都是极为精致,哪里像晕倒了的样子,根本就是大半夜的靠装病来请走皇上,便忍不住开口:“想来彤姐姐晕倒,这便醒过来了,让皇上十分惦念呢。”
皇上对于彤贵人的“欺君”也有些愠怒,皇上一眼不发,威严地盯着彤贵人。彤贵人说话声音弱弱的,作出委屈的样子:“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妾害喜吐得厉害,头晕恶心了一个晚上。”
彤贵人仍然跪在地上,皇上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说别的话。彤贵人知道皇上生气了,小声叫着:“皇上……”声音和样子都楚楚可怜。罗卿走过去,欲扶起彤贵人:“地上凉,彤姐姐别久跪了,快起来吧。”
“让她跪着!”皇上忽然喝令道。
罗卿莞尔一笑,俨然一副贤惠温婉的样子:“皇上,彤姐姐毕竟怀有身孕,不宜久跪。”
“起来吧。”皇上没多看彤贵人一眼,便径自走入殿内,罗卿扶起彤贵人,彤贵人不屑地甩甩手,瞪了罗卿一眼,也跟着皇上进屋去了。
皇上看着彤贵人与罗卿一前一后进屋来,问彤贵人:“既然害喜厉害,就去请太医过来。”
彤贵人不敢有反对意见了,她没想到皇上会生这么大气,本以为撒撒娇,说几句软话就能过去了。罗卿立刻差人去请太医,又补充了一句:“费太医是皇后娘娘安排专门负责给彤贵人安胎的,去请费太医来吧。”
罗卿对彤贵人谦恭地说道:“夜已深了,我原本不该来打扰彤姐姐的,但皇上惦记您的龙胎,我也十分惦念,就陪着皇上过来了,彤姐姐不会介意吧?”
皇上面前,彤贵人自然是不敢表露真实的想法,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夜深露重,全妹妹的一番好意我怎会不领情,只是夜里漆黑路面湿滑,全妹妹别摔倒了。”
“你既然知道夜里漆黑路面湿滑,还折腾朕与全贵人走这一趟,看你在这演戏吗?”皇上质问彤贵人道:“朕是太骄纵你了,让你如今敢在朕面前扯谎。”
“皇上,臣妾不敢了。”彤贵人低下头。
“今日若不是全贵人帮你求情,朕一定叫你跪上一个时辰!”皇上声色俱厉,显然还在气头上。
彤贵人心里隐隐发恨,全贵人?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原本皇上今晚要宿在延禧宫的,可她偏偏要将皇上请走,迫使自己出此下策,害得皇上对自己动气。全贵人为自己求情?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说话的功夫,费伯雄就来了,皇上赶紧让费伯雄诊脉,这时间在场的人不发一语,地上掉一根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费伯雄进屋的时候,抬眼看到了罗卿,罗卿也恰好看着他,二人对视之间,罗卿心想:费伯雄,你既向我表明要衷心于我,这次便是考验你的机会。
彤贵人也是有些惴惴不安,自己明明吃得好睡得香,害喜的症状几乎没有,哪里向自己说的那么严重,此番也不知道费太医会不会给自己圆谎,帮自己说话。
诊脉过后,费伯雄来向皇上跪着回话,皇上问道:“彤贵人胎相如何?”
“回皇上话,彤贵人早孕期间,胎像平稳,气息调顺。”费伯雄举止端方地回答。
“可彤贵人明明说害喜吐得厉害,费大人再好好看看?”罗卿在皇上面前假意关切地问道。
“请小主放心,彤贵人孕中害喜乃常事,并无大碍。”
彤贵人见费伯雄直言至此,连忙警醒带威胁地说道:“费伯雄,皇后娘娘将龙胎托付于你,你务必仔细诊脉。”
“圣上面前,微臣不敢胡言,彤贵人的早孕反应并不严重,平时饮食作息也十分规律。”
听了费伯雄的话,皇上对彤贵人的用意心知肚明,皇上说:“既然如此,彤贵人可放心了。”转而看向彤贵人,那眼神罗卿看得分明,带着警告的意味,“传朕的意思,延禧宫上下好生照看彤贵人,若是再有下次让彤贵人害喜晕倒的事发生,朕就把延禧宫的宫人都换掉,你们也不配再在这伺候了。”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彤贵人要是再以害喜孕吐的症状借机闹事,皇上便要严惩宫人,想来这些宫人也不敢再替彤贵人欺上瞒下了,必定得小心伺候着。
“延禧宫的掌事宫女若尔,掌事太监元齐何在?”皇上叫道。
若尔和元齐走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皇上面前,“奴婢在,奴才在。”
皇上没有多看他们俩,而是直盯着彤贵人:“你们伺候主子不力,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接着又吩咐元庆:“就在院子里打。”
若尔和元齐是替彤贵人受过了,彤贵人不敢说话,硬生生打了一个寒噤,罗卿连忙走过去:“彤姐姐是受凉了吗?孕中可不能生病啊,快添一件衣服。”说着,便让随行的浸月把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给彤贵人披上了。而后又转向皇上,“皇上,彤姐姐有孕在身,见不得身边的人受这么重的刑罚,还是不要罚了,元齐和若尔虽然胆敢欺瞒皇上,但也是一心为主。”
“那就杖责四十。”罗卿的‘求情’,反而加重了若尔与元齐的刑罚,罗卿也不敢再说了,“皇上息怒。”
皇上见罗卿把披风给了彤贵人,担心她受凉,便将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给罗卿披上,彤贵人眼瞧着明黄色的披风盖在罗卿娇小的身体上,既宽大又长得拖了地,嫉妒得脸色发青。
“皇上,夜深了,卯时还要早朝,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元庆过来对皇上说道。
“也好,回储秀宫。”皇上牵着罗卿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费伯雄也走了,原本人挤人的宫殿,立刻变得人迹冷清,连若尔和元齐都不在了。彤贵人无力地瘫坐在冰凉的地上,掉下绝望又愤恨的眼泪。
“钮祜禄·罗卿,我不会放过你,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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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灯影轩。
罗卿起床时,皇上已经上早朝去了,浸月服侍罗卿起床穿衣,罗卿不禁有些懊恼:“为什么又没有叫醒我,我该服侍皇上上朝的。”
浸月给罗卿先拿热毛巾敷脸,回答:“小主睡得沉,皇上特意吩咐不要叫醒您。”
“怎么每次皇上一来,我就睡这这么沉,平日里觉都轻得很。”罗卿有些纳闷。
“许是有皇上陪着小主就寝,小主便睡得更安慰,所以睡得沉。”浸月猜想,热毛巾敷脸两刻,凉下来就用热水浸了再换一块敷上。“小主,昨个夜里,皇上对彤贵人是真的动气了。”
罗卿回忆昨夜的种种情形,“我看着皇上不像是真的动气,皇上只是处罚了彤贵人身边的奴仆,小惩大诫罢了,告诫彤贵人别再恃宠而骄。”
“可是元齐和若尔是彤贵人最贴身的人了,连他们都被杖责。”
“杖责也只是杖二十,若是没有我在一旁挑唆,只怕罚的更轻。”罗卿是故意那么说的,虽然名为求情,实际上却是添油加醋。
“此番彤贵人估计是记恨小主了,小主记着要仔细着彤贵人。”
罗卿忽然冷笑,言语中带着轻蔑:“怕她什么?以前我是答应时,没有地位说话又没有分量,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如今我又何必笑脸相迎。”
浸月帮罗卿取下热毛巾,又取来玫瑰胰子,端来温水,伺候罗卿洗脸,“恬贵人……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小主是担心您不肯出手帮她,她会对您不利?”浸月担忧道。
“姐姐提醒过我,恬贵人此人不得不防。”
浸月忽然压低声音:“可奴婢听说,今天早晨恬贵人去延禧宫找了彤贵人。”
罗卿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把毛巾一把扔进了水盆里,脸上还挂着水珠。
“恬贵人虽然闭宫养病,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倏尔转念,罗卿哂笑:“我不肯帮她,如今彤贵人成了皇上的心头肉,她就又去找彤贵人帮忙了?这意图未免太明显了。”
“可不知彤贵人会不会帮她复宠?”
罗卿心道不妙,她刚刚与彤贵人结仇,之前因为不肯帮助恬贵人,而招致她的怨怼,如今二人若是一拍即合……半晌,罗卿怅然道:“这可真是说不定,彤贵人与我终究是不同的。”
“小主的意思是,彤贵人肯帮她?”
“未必不肯。”罗卿分析着,娓娓道来:“彤贵人本就是一个恩宠稀薄的人,皇上如今爱重她,不如说是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对她而言,巩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远比倚重皇上的恩宠更重要,如今她一朝有孕,暗中不知有多少双要伸向她的毒手,我料想她会帮助恬贵人复宠,一则如今她仗着怀孕在皇上面前尚有置喙之处,二则可以借机拉拢恬贵人,丰满自己的羽翼。”
听了这番话,浸月默然。
“至于第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罗卿皱着眉:“只是不知,彤贵人要怎么帮助恬贵人复宠。”
“小主当初不肯帮恬贵人,如今可曾后悔?”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罗卿心道:怎么不后悔?如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恬贵人与彤贵人二人联手。可如果从头来过,她依旧不会帮恬贵人。思来想去,自她更在意皇上的那一刻起,她在后宫争斗中就多出一个最大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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