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的医学知识积累,让他知道这些病毒绝对不是他们身上这种低级别的防护能够阻挡的,但越来越多的患者涌入,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医院周边已经全部戒严封锁,病房内已经全部住满,新来的感染者如果他们还能叫做人,只能在医院大楼周围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呆着。
医生们有权选择离开,也无人会去谴责那些离开的人,但他没看到有人从自己的阵地上离开,每个同事都在与这个恐怖的恶魔战斗着。
封锁之后,他看到有人已经在偷偷的打电话写遗书了,葛成伟抽空给老婆孩子打过电话之后,再次投入看不到希望的抢救之中。
此时他甚至觉得可以接受自己在救人中死去,在选择留下后,如果真的以身殉职,死亡不过是他职业生涯的升华,他相信日后的丰碑定会有他一块。
但这不是他最怕的。
他怕的是面前不断倒下的人,然后又活过来。
有病人,有同事,有马静。
上面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代价也要找出遏制这种病情发展的办法。
距离第一例病患送进医院还不到半天,他们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抗病毒药物,但几乎没观测到效果,只能试着用激素疗法先顶着,防止病情恶化,激素疗法对人体的伤害十几年前他就知道,这是竭泽而渔。
他们甚至试过把伤口处捆扎起来,像对待狂犬病毒那样扒开伤口后反复清洗,但都没有效果。
许多病人是被临时送来的,家属不在身边,也无法顾忌了,只能先治疗再说。
病人们都在一个房里,离得太近了。
下一个,再救下一个一定可以救活哪一个吧?葛成伟祈祷着,数十年人生经历中,第一次希望上帝是真的存在。
奇迹没有到来,病人们争先恐后的一个个离去,而他们要赶在那些人重新活过来之前把他们送走,以此尽量抑制恐慌的传染。
无数次的抢救,无数次的按压,体能也消耗到了极限。
那绝望被他内心散发的情绪吸纳,更加膨胀起来,变成了一团无比巨大的铁铅色云团笼罩在心海,正如笼罩在整座城市上的病毒阴云。
这个云团代表的情绪叫做麻木。
刚开始的几个小时,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治病救人,到后来,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停下来想其它的事情罢了。
他不知道停下来后,自己除了束手看着病人们一个个死去以外还能做什么。
于是这灰色的世界就这样运行下去。
直到下午5点多的时候,他终于听到枪声,他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啪啪啪的声音入了耳,让他想起过年的鞭炮声,又像是庆祝某种仪式的开端。
他把自己从麻木的自我世界中拔出。
恍惚中,葛成伟离开了门诊大楼,走到了发热门诊那边的隔离区,找到了马静的床位。病房门口人来人往,尖叫四起,他身着白色褂子,胸口别着胸牌,不少军人和病人家属向他投来灼热的目光,里面混合着期许和盼望。
这些傻b都等着傻b医生来救他们的命呢,哈哈哈。
他的手抚上马静的脸,滚烫的手感,而他只能像对待其他患者那样,无能为力。
太阳西下,阳光洒落病房的地板,被瓷砖分割开,光洁的地板被镀上一层辉光。
窗外的楼下,还有人源源不绝的送进医院,除了这里,他们找不到哪里还有希望能带他们摆脱这诅咒一般的病毒。
葛成伟默默注视着马静姣好的脸庞,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好看的小护士,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在里面,那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的调剂罢了,她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方也同样如此。
她对他的感情里当然是有爱慕的,但那爱慕还不至于让她铤而走险,她不是傻瓜。
他的思绪再次被打断,几张印象稍微深刻一些的面孔浮现在眼前。
你救不活我!年轻男人冰冷说道
妈妈!我要妈妈!一个孩子哭着冲他喊道,少了一只耳朵。
一个年轻女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头的手机震动着,屏幕上两个大大的老公在呼唤她。
一个妈妈拿着电话,流泪道:儿子,以后要听爸爸的话!
葛成伟已经记不清这几小时里到底有多少面孔在他面前逝去。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跪在地上,不住的卑微道歉:是!是!我救不了你们,我没用,我无能,我不配当医生!我不配穿这身白色的皮。求求你们,别怪我,我真的尽力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马静悠悠醒来,一张泪流满面的扭曲面庞正在她头顶。
“成伟。”
他回过神来,只有在她们n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喊他。
葛成伟的泪闸却再也关不上了,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缓缓软倒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她的枕头旁。
“我谁也救不活,我也救不活你。”
马静只觉得自己在云里飘着,离身边的人越来越远,她忽然很不舍这个世界,尽管它有很多的不美好。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韩国电影,那是他介绍给她看的。
“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身处绝望之海底部的最深处,葛成伟终于看到遥远的海面处有了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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