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彩环一起在床上腻歪,而是站在床跟前没动,主动把自己答应替范梅芳去抽签的事告诉了彩环。
此刻她见彩环的反应居然比说到自己要去抽签还要激动,心里感动。
又见彩环跳脚的模样,还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柔声安慰道:
“即便知道是假的,拆穿了有什么好的。反倒不如这样日子还能过得好一点。”
“这,这……你都明白?你……你什么都知道?知道你还……”
巧儿轻巧的一句话,把正激动万分的彩环给堵了个张口结舌,原本口舌伶俐的她,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巧儿接着说:
“我答应去抽签,是想要和你在一起!还有,就算我不答应,这个家里肯定也不会容我了……说不定他们……”
只是她的话都没说完,房间的门就猛地被推了开来,王氏一马当先快步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巧儿的父亲。
“彩环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王氏连寒暄都没有,就直接对彩环下了逐客令。
彩环对王氏一反常态的直接还没适应,她有些莫名地望望王氏又望望巧儿,终是走了。
可巧儿却明白了继母的心思,她是担心彩环劝说自己改变心意。毕竟彩环麻辣叛逆的性子,在村里也算有名的。
巧儿对彩环说的,答应去抽签有一半原因是想和她在一起,是真心话。父亲进来时告诉她彩环也必须要去抽签时,她心中就有了计较。
而且即便替范梅芳抽签抽中了,也不过是离开这个冰凉的容身之所死在长青河里。反正她不去抽签的话,父亲和王氏日后也肯定饶不了她。
所以答不答应没有什么差别,反而去抽签还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共进退。毕竟在她短暂冰凉的人生里彩环姐给的温暖是最真实的。
巧儿并不傻,她只是有些事不想计较得太清楚。
至于逃走,对于一个从没离开过村子的十岁小女孩来说,对于一个从小就被灌输不能逃避河伯献祭,否则就会连累全村被血洗的小女孩来说,那是想也没想过的事。
……
第二天的抽签还是在村中心的榕树坪那儿进行的。
本来头天晚上王氏把彩环弄走后,又准备在巧儿面前“心肝、肉”的安抚她一顿的,为的就是让巧儿心甘情愿去当替死鬼。
可巧儿这次懒得买账,直接丢了颗定心丸给王氏和父亲,就关门谢客了,“父亲母亲,我累了,明天还要替姐姐去抽签呢。”
等第二天赶到榕树坪,村子里的人见是巧儿代替范梅芳抽签时,都一阵唏嘘感叹。
不过却没有人当着范父和王氏的面说什么,毕竟都是一个村的,日后还要相见,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孩得罪人。
最多在事后,他们才会背地里嚼几句舌根罢了。
巧儿的亲娘当初是远嫁过来的,而且人又已经死了那么久了,所以现在更加没什么人替她说话了。
而范梅芳本人,则因为“病重”,并没有赶到现场来。
负责抽签的是隔壁村的村正。因为要显示公平公正,每年负责抽签的人都是从旁的村子里交换的。
这个人巧儿也认识,倒不是因为他是村正,而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氏的娘家兄弟。
彩环和她娘一早就到了的,这时见到巧儿几人,就赶紧招呼他们站在了一起。
王氏异常亲热的搂着巧儿的肩膀,哪怕巧儿借故要和彩环亲热,也被王氏给用力地压住了。
大概是怕弄得太僵,她低头对巧儿说:
“巧儿啊,我的好女儿,你听娘跟你说,咱们等最后再抽,等别人把那个中的签给抽走了,就不怕了。”
说罢她主动招呼彩环:
“彩环,过来,跟我们巧儿一起,我们最后抽。”
彩环原本就打算第一个抽的,可是见巧儿没动,又知道负责的王村正和王氏的关系,所以眼珠一转,也就依了她。
此次村里适龄的女童有九个人。
王村正当着所有人的面选好了九支空白竹签,并且十分郑重地在其中两根上各写下了一个“祭”字。
然后就放在一个签筒里摇了摇,接着一个一个的点名叫了候选的女童上来抽签。
不管被点到名的人家是哭哭啼啼还是麻木不仁、或者是害怕踟蹰,甚至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但到最后当女童看到手上的空白竹签时,都换上了一幅幅惊喜交加的表情和家人抱头庆祝。
这样相同的一幕上演到第四个时,彩环待不住了,只剩下五支签子了,机会少掉了四个!
她拉着巧儿的手就要过去,“走,我们先去抽,不管她们了!”
可巧儿的肩膀却被身旁的王氏死死地扣着。彩环见拖不动,吃惊地回头看着王氏。
王氏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冲彩环悄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负责抽签的王村正却一口气连点了三个人的名字,正是除了巧儿和彩环以外剩下的三名候选女童。
彩环只好将信将疑地停了下来。
结果看来,不知是上天眷顾了那三个女孩,还是事情就是这么的巧,剩下的那三名女童又全都抽中了空白的竹签。
王村正不管那些女童和她们家人们的悲喜交加,叹息一声用一块红绸布把剩下两支签子给盖住了,干咳两声后对所有人说道:
“唉,这是天意啊!我看这最后两支签子也不用抽了,反正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所有村民,除了巧儿一家和彩环母女,全都叹息着点的点头摇的摇头,但意思全都是同意了王村正的话。
“不,我不同意!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剩下的两支签子!”
说话的人,居然是王氏!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巧儿的肩膀,走到了人群的中间。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做的事不成!你……唉,好吧,你自己来看吧!”王村正先是有些恼怒的模样,接着又换上了悲天悯人的口气,主动把盖着红布的签筒递给了上前来的王氏。
王氏急切地拿开红绸,签筒里果然只剩了两根签子。她把两支签子同时拿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每根签子上果然都有一个红色的“祭”字,触目惊心。
王氏还想不依不饶地闹腾几句,可人群之外,彩环的娘在看到最后两根签子上的字之后,一语未发的就倒在了地上。
彩环悲切的哭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娘,娘!你醒醒啊,娘,你怎么了!”
王氏悻悻地收场,向巧儿这边走来。
“咳咳,想必牛咀村那边的童男也已经选定了,既然我们这边的童女已经定下了,那就准备准备,三日后献祭!”王村正的话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声响起。
……
三日后,巧儿像一个木偶一样被换上了这辈子从没穿过的最好看最华贵的红绸衣服,还被村里的婆婆妈妈们给梳了个好看的发髻,脸上打了两团大红的腮红,嘴巴也被涂得吃人一般的血红。然后就被送到了献祭的河滩。
在那里她才见到了三日没见的彩环。彩环跟她一样,也被打扮得诡谲怪异的模样。
这三天里,巧儿被软禁了起来,大概是有人怕在献祭的最后关头还出什么幺蛾子吧。彩环也不再见过来找她。巧儿想,她大概也跟自己一样被看管住了。
一想到彩环,巧儿心里既奇异的安心欢喜,又交织着十二分的内疚。
安心欢喜的是,能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去赴死。内疚的是,她知道彩环肯定不甘心就这样被当作了祭品,如果抽签那天不是因为自己,彩环有很大可能不会抽中的,说起来竟然还是自己害了她。
巧儿毕竟还只有十岁,对于死亡并没有深刻的害怕,因为对于人世她也并没有多么的不舍。
因此这三天中,巧儿反倒半点也没有替自己将要面临的悲惨处境感到哀伤怨尤。而是一心就想找彩环诉说自己心中的悲喜和煎熬。
她急于知道彩环是不是因此就恼了自己,再也不把自己当做好朋友了。
现在见到了彩环,巧儿顾不得小船上的晃动,就急忙地扑向她,“彩环姐,对不起!”
巧儿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本来就画着怪异的妆容,一流泪,脸上简直就没法看。不过也没人管,因为每次献祭,被当做祭品的童男童女们就没有不哭的。
“巧儿!”彩环一见巧儿也是不顾一切地就来拉住了她的手,“干嘛对不起?你别哭,脸都难看了……”
“彩环姐,抽签那天都是我害了你!”巧儿抽抽搭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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