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虫本在心中大笑,可当他转头一看,脸上笑意戛然而收。
冰窟悬空,泄下一道如柱光芒,周身水流浑浑浊浊,李冬虫双目圆瞪,瞳仁剧颤,片刻前方释重负的身体,此时竟又动弹不得。只见:
黄泉掺血,断肢沉浮,颈上无首,颅非完颅。
如斯惨象,李冬虫胃里翻腾似海,却又无物可呕。
嗖嗖嗖!
不等李冬虫回过神来,几道黑影自暗处冲出,直逼他脸面而来,冰窟泄下的那道光柱映出了那一个个黑影的全貌——尖牙利爪,长喙短足,龟身龙首,猪鼻鹰目,浑然不像人间事物。
“鼍龙!”
李冬虫心中叫苦。
他自小身上患有热症,每年桃花始开,黄鹂鸣叫之日,浑身便会瘙痒难耐。师父说这一天叫做启蛰,他的病须在每年的这天,发足去往北方寒地,度过春夏两季,等到秋末天凉时才能回来。于是李冬虫随师父在北疆待足了十五个春夏,师徒二人的足迹遍布北疆,他们最远曾到过北溟之地,那里是一片冰海。
师父带着李冬虫,春夏在北疆游历,秋冬回到中原,趁黄河冻结的时机改造河道。直至几五年前,师父当上中原的首领,这才放李冬虫一人留在北疆避暑,入冬时再南下相见。
自幼跟随师父的游历,让李冬虫的见识比一般人广博许多。倒不是腹中学问能比旁人高出多少,那时世上也不成什么学问,但至少这人间的奇闻轶事,珍禽怪兽,他在北疆见过的,的确要比寻常人多得多。
然而眼前“鼍龙”,却并非来自北疆,恰恰相反,这龙头龟身的怪物,其实便是大夏黄河中的原有之物,只因后来中原天候变冷,鼍龙徙化到长江一带,被那里的苗民改称“扬子”,黄河再难觅其踪影,这些都是后话。
北民彪悍,好以恶禽猛兽相斗,所以无论游走飞遁,只要是这世间凶神恶煞之物,北民无不奉若珍宝,一一豢养。李冬虫此前在北疆所见鼍龙,多是钝爪扁喙,奄奄一息之相。这也难怪,毕竟夏人对这等怪物避之不及,偶尔得之,定要先加之棍棒,以消灾厄,然后再行五花大绑,等到运来北疆卖予北民,只能是这等颓态。
只见鳞甲披光,夭矫迅游,几只鼍龙复又遁入黑暗。李冬虫心头一紧,暗叹原来在北疆所见,竟是假象。
心声未落,那鼍龙长喙已至,李冬虫惯使右手,推掌拍出,一时也无暇想到,若是这锁链上仍挂满了斗笠客的尸体,则这一掌受阻,自己性命堪忧,好在鼍龙先前已将挂在锁链上的斗笠客吃了个干净。
铛的一声,金属断裂的声音自手臂传至全身,一阵酥麻过后,李冬虫睁开双眼,看见右手边一截铁链沉入河底,心中大喜,暗道:
“吃我数九剑法!”
原来方才那只鼍龙拦腰一口,恰巧咬断了李冬虫右手上的锁链,此时他腕上还残余着半截断索,在这水流托举之下,正好能当剑使。
咚咚咚.......
剑齿相击的声音,本应十分清脆,只是在这冰河冷水之中,便显得低沉沙哑不少。
李冬虫连出数剑,河水顿时一片浑浊,眼看手中铁链在那几条鼍龙的尖牙轮番消磨之下已是越来越短,李冬虫心中不免又焦虑起来,再击几下,断的恐怕便是自己的右臂。
就在此时,一点金光从李冬虫头顶飘下,竟是玄珪玉佩!想来应是河水在数九剑法的搅动下,将河底泥沙和玄珪玉佩一齐带起,刚好送到了李冬虫面前。
李冬虫一把抓住玉佩,护在胸前。不知怎地,自从他抓住玄珪玉佩,那群鼍龙就再也没有冒犯,只是围成一圈环绕在他周身,斜目眈眈。
如此僵持下去,李冬虫腹内的气息迟早耗尽,他虽曾向天池捞月人讨教过几分水中屏息的法门,却还是与那真气如蓑,心水断隔的境界相差甚远。
那群鼍龙中最为壮硕的一只,绕着李冬虫打转的同时,两颗明澄如琥珀的眼珠始终不离李冬虫左手,那是它唯一忌惮之处。
一股睡意上涌,李冬虫眼前逐渐昏暗下来,眼皮沉重不堪,护在胸前的右手此时也下垂了几分。那只壮硕的鼍龙见状,一个蜷躯,身子如箭般窜出,血口怒张,白牙森森。
李冬虫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玄珪玉佩抛出,随即不敌睡意,双目阖拢。
这时一道气力自他左手锁链上而来,却听哗啦啦一阵水声,李冬虫被拉出水面,摔在了河冰之上。
那条鼍龙一口咬空,却将李冬虫扔出的玄珪玉佩吞进嘴里,几个扭身,隐没在河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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