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二奶奶再三叮嘱小的,一定要赶在春节前回去。好叫四姑娘和公子姑娘们一起过除夕。”
“可这情形,怕策管事儿的身体支持不下去啊。”策全脸色一阵发青,默默低着头。
“前面和木棉从甲板过来,看到两岸均是悬崖,江面水流湍急,更隐约可见有些石块露出。我地理不识,还想请教策管事咱么这是到哪儿了?”
“回四姑娘,这里是在...是在莫见天。”
“两侧青山暗,孤松不见天。原来便是指这个地方。既是险地,更要万全,慢行才是。若是二奶奶在此,也必不会让大家涉险的。”
策全心知栾芸过说得在理,船家也和自己说了多遍,只是这二奶奶的吩咐不得不违,可自己这身体又......
“策管事儿?”
“策全听四姑娘安排。”
船终于慢了下来,晕船的众人,开船的船家也都一轻松。策副管事虽是脸上还是绷着的,但眼角也是放松的,也时不时能出船舱走动走动了。虽然可能要晚到殷其,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船终于稳稳过了莫见天,再过一日就可正式进入京畿。季国元年的除夕也终于到了。栾芸过和木棉,还有几个嬷嬷们找了些剪纸贴了灯笼;可以下船采买的时候,二灵嬷嬷还托伙计置办了几匹红布和腊梅,心灵手巧的她一下子把船布置了起来,颇有几分春节的喜气,缓了缓大家思归心切的心情。
栾芸过让策副管事儿挪出了中间的舱房,给大家办了一个临时的大膳厅;白天的时候,几个嬷嬷在那里一起包起了饺子,栾芸过和木棉第一次见,很是新奇,也非要跟着去玩。策副管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嗳,四姑娘,这手势,手势不对。”二灵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姑奶奶啊,都已经糟蹋了几个皮子了。还让不让人吃了?
栾芸过瞧瞧手上的,“啊?木棉,你那个是对的?”
“对啊。”木棉麻利地又放下一个像模像样的饺子,她的面前已经有了一只排列整齐的小部队。
栾芸过瞧瞧自己前面,只有两三只,还东倒西歪。
可她盯着木棉的手势左看右看,瞧不出个所以然。她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滑下的一缕发丝,“唉,我真不行。”
木棉接过栾芸过手里的皮子,“姑娘,您再包下去,大家都没得吃了。
“您还是去歇着吧。我来。”栾芸过就这样无趣地被驱逐了出来。
江上这两天到了晚上风便特别大,再者今儿是除夕,翻翻哪个黄历都说不宜行啊。策副管事儿便让船家找了个安静妥当的地方靠边停着避避风。
栾芸过出了膳厅,感受着温差给自己带来的清凛,深深吸了一口气。江上一片安静,船边水面上泛着船上灯笼反光映出的点点红色。真安静啊。就像记忆中除夕的云亭小街。
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除夕,阿爹抱着自己在街上给阿娘买小点心的情景。那个时候,自己是几岁来着?6岁,7岁?阿爹还是和阿娘亲近的时候;阿娘说想吃什么,阿爹就一定会去给阿娘买到。除夕的时候,下人们都休息着,阿爹就会自己抱着她,牵着那时还没出嫁的姐姐,一起到街上。阿爹还会逗她们玩儿,拎着刚买到的点心,一个人在前面小跑,让姐姐和栾芸过在后面追。姐姐便一边追着阿爹,一边回过头来,让她快些跑,别掉了。栾芸过就在后面迈着小步子急急地追,街道里回荡着她的喊声,”姐姐,姐姐!”
姐姐她们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她慢慢踱到了船尾,看着船后似乎望不到头的江面,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了,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不是和家人一起过除夕吧。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热,她闭上眼睛,傻瓜,这一路过来是不是也太多愁善感了。
风轻轻吹过她的脸,她慢慢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那是星星吗?只见本就已经满是天空的星辰,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聚集起来,眼前的这一片江面像银河下凡一样闪耀,让她睁不开眼睛。
这,是仙境吗?栾芸过几乎看痴了。
“喂,丫头,有酒吗?!”
啊!什么人?!栾芸过被吓了一跳!
只见自己面前已经站着一个白衣翩翩的美少年,眯着的丹凤眼里印着满目星光,嘴角斜扬,戏谑地看着她。
他怎么能站在星星之中?下凡讨酒的神仙?
栾芸过仔细一看,才明白过来。那个少年站在另一艘船上;只是这船比栾家的船小些,周身都是黑色,船舱又用黑色幕帷密密实实遮着,这黑幕帷上又缀着些点点银色的东西,看不真切,在黑夜之中竟成了星辰之资。而这少年掀开幕帷,钻出船舱,便凌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喂,问你呢,有酒吗?”白衣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一身的雪白,居然随风轻轻摆动,透着说不清的灵动飘逸。这是?这是全身穿着貂毛啊?!
哪里来的富商?贵子?怎么如此奇奇怪怪?殷其的人都这样?
栾芸过实在没法搭话,见他也不像歹人;浪荡子一个,不理便是,转身就要离开。
“嗳,你这丫头,是个聋子啊?”栾芸过眼前一晃,白衣少年居然已经纵身一跃,跳到了自己面前。栾芸过被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被甲板上东西绊到,便往船外倒去。
栾芸过直直倒了下去,双手不由到处去够所有能够着的东西。不是吧......我不会游泳啊。她感觉自己右手触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便下意识的死命拽着不放。
少年一伸手,栾芸过被拉了回来。栾芸过只看到少年眼里的满目星光慢慢从戏谑变得怒气冲冲。“你还不放手?!”
啊?栾芸过反应过来,站直,慢慢松开右手,手里是一大团雪白雪白,柔软光滑的...毛发!!!!
再看少年,左手袖子中间雪白的皮草上明显缺了一整块......露出了少年穿在下面的衾衣。
栾芸过把手里的毛往少年身上比了比,确认无误。。。
少年看着栾芸过把手里的毛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确认无误。。。
“这。。。不能怪我。”
“怪我自己。”说罢,少年就拎着栾芸过衣领,作势要往船下丢。
就在这时,木棉的声音,“四姑娘,快来尝尝饺子。”木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出现在了身后。
“啊,姑娘,你们?你是何人?!来—”木棉把盆子砸了过去,就要冲上去救自家姑娘。
“再喊就真扔下去!”少年无奈地低头看着自己满身上下的饺子。
木棉刚要大声叫喊的嘴巴立刻闭上。
栾芸过眯着眼,挤出左窝窝,“不好意思啊。我家木棉就是这点儿不好,有些冒失。”她一边把自己被揪着的衣领从少年的手里一点点扯开;一边腾出手,皱着眉头,把粘在少年皮草上的饺子一个个摘下来。“我给你理好啊,没关系,没关系的。”
风仍然轻轻地吹着,只是少年的皮草已经飘不起来了。上面左一个,右一个坑,显示着曾经黏在上面的饺子们那完美的半月形。现在唯一在飘的,是少年左手袖子上的破洞里被栾芸过胡乱塞回去的貂毛.....
少年的脸也已经不再俊朗,眼睛里都是愤怒的火苗在跳跃。
栾芸过赶紧拿起地上的空酒壶,塞给木棉,“快,去打酒来。”
回过头来,她眯着眼,挤出她最诚恳的左窝窝,“我请你喝酒。”
季国康王元年的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团圆欢庆;人们辞了一年的辛劳收获,迎接新一年的希望顺遂。
星光布满了天空和洛水江面。一艘挂满灯笼和红色布球,船头船尾插着几株腊梅花的船舫停靠在岸边。旁边还漂着一艘盖满星辰的黑色小船。
大船船仓里传来欢声笑语,没人想着要出来到风寒地冻的外面看看,也没人会注意到船尾这边缩在角落里已经酩酊大醉的少男少女。
甲板上已经东倒西歪着几个空酒壶,还有几个光盘子,上面横七竖八剩着几个饺子。
少年和栾芸过靠船舱坐着,看上去已是半睡半醒。另一头坐着木棉,皱着眉头,看着船头方向,把着风。
“没想到你还挺能喝。”少年眼睛微眯,更像是自言自语。
靠在旁边的栾芸过盘着双腿,单手撑着腮帮子撑在膝盖上,“开玩笑....逼我喝酒..我陪我阿爹喝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你陪你阿爹的时候,那我肯定是和我的阿爹,我的阿娘在一起啊。我的阿爹,我的阿娘--”
“喂,喝够了,你也该回去了。”
“嗯......我要回去了......可我回哪里去啊?”
“回你船上啊。嗳,我前面就想问你,你这船怎么弄的?”栾芸过指指那船上的星辰。
“漂亮吧?”少年摊成一片了,勉强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船。
“漂亮!”
“喜欢吧?”“喜欢!”
“那我以后,每年!都带你看星星!好不好?”
“好啊!”栾芸过开心地眯着眼,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真是个好人!”
“有意思,从来没有人叫我好人。”少年被拍得生疼,可却毫不介意。
“那他们都叫你什么?”栾芸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趴在了自己膝盖上。
少年轻轻凑过来,看着栾芸过已经绯红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公子时夏。他们都叫我时夏君。”那种语气很冷淡,却又很沉重。他的眼神也突然清醒,好像从来没有喝醉过。
“时...夏.....这个名字,真好听。”栾芸过声音越来越轻。
少年很意外,笑了起来。刚才的沉重一扫而光。“那你呢?他们叫你什么?”
“栾四姑娘----”栾芸过终于彻底地睡着了......
少年转过头看着江上慢慢泛起的红晕,康王元年的春节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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