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世间还有旁观者清,如果事事身处其间又明朗清楚,该是如何折磨、如何痛苦啊。
可万般无奈追根溯源,到头来不过咎由自取。
“草民参见太后。”身着石青长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祁阳的呼吸里还带着喘儿。
太后捏着佛珠,一脸地仁慈安详:“怎的如此着急,先起来吧。”
“谢太后。”祁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正襟危坐一旁。
“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太后取下了手腕上的翠玉镯子递给了一旁的元香,用眼神瞟了瞟底下的祁阳。
接过镯子的祁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知道太后这番提点是何意:“为太后效力,祁阳死不足惜。”
“就说你性子烈,快起来。”太后扶着元香的手缓缓走向祁阳,伸手点了点他手里的镯子,“哀家若是要你死,那日也不会用镯子救下你。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活着,老说些不吉利的话,可不好。”
“是。”祁阳颤抖着手将镯子收回了衣袖,“贼寇屠村,若非太后恰好路过,用镯子赎了草民,祁阳怎能有今日。”
“那是你应得的。”太后笑着转过身,月色落在眉眼却是堪堪一半,光亮处笑意正浓,暗里眼底决绝,“哀家送你去西承,你勤学苦练、出人头地为自己挣得了好前程,又肯放下钱财权势甘愿屈于永茗楼,心思缜密,竟能得西承皇室青睐。这一切,都是哀家不曾想到的,难为你不忘再生之恩,还愿意替哀家做事。”
“祁阳不敢忘却,只是生为夜玄子民,却日日为西承所用,难免不安。”祁阳卑微地低着头,明里暗里都吐露着自己的一片赤诚。
太后摆了摆手:“无妨,你做的事虽有不妥,但也需要如此。要是换做真正的细作,只怕我夜玄祸患更甚。况且,国之大事,岂是你一人便作数的。”
“谢太后。”许久不曾见过阳光之人,内心都晦暗无光,可只要一点烛火便难以覆灭涛涛雄心,祁阳命途多舛却在苦难里保全了一身傲骨秉性,“太后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哀家找你来,不为家国大事,只是要你送一份好意给巽尧公主。”太后拍了拍祁阳的肩,慢慢说道,“哀家知道公主对倾鸾郡主颇为好奇,孤身居于鸾安,对皇帝心有怨气,实在可怜得紧。哀家要你替公主解惑,告诉她倾鸾就是沐柒,要你劝公主不必再等,拆了这局。若是公主有后顾之忧,你便以西承为饵,诱其决断。”
“倾鸾,郡主?”祁阳略有疑惑地抬头问道。
“嗯,怎么,认识?”太后似笑非笑地说道,“最好别认识了。”
“是,祁阳多嘴了。”祁阳吓得赶忙请罪,“明日我便去踏歌楼,太后放心。”
“你做事,哀家一直放心。”太后搭着元香的手臂朝前走去,一举一动间皆是贵气逼人,“回去吧,小心些。”
“主子,这公主会听话吗?”元香扶着太后,仔仔细细小心着脚下的路又忍不住好奇,“要是她不愿意呢?”
“家国仇恨,一介女流难以作为,但至亲分离,这种苦却是每个人都受不得的。要是有一种法子,能让她恨的人感同身受,她一定会去做的,让那些囚她于此的人也真真切切感受一回期满、叛离、无可奈何地悲痛。”
“主子可是又想太子了?”元香见太后眼角泛光便知情深意切如何书写。
太后按了按元香的手背,迟暮感伤地说道:“至亲分离,这份苦,我受的够久了。他苍珩,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要他更痛,更苦才好。”
高堂之上的苍珩斥责着处理西河水灾的众臣,天灾难测可人祸怎能放肆,难民不加收容,遍地哀嚎、路有饿殍、冻死枯骨,冷冰冰的话语里竟是哀凉。
颜海听着就心绞难忍,饶是他知生死在天,手里也握着些许生杀之权,但当恶臭的面目明晃晃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他还是心有怜惜,甚为动怒。昨夜摒弃了皇权至上,站在苍珩身边只唤上一声主子的人泪眼婆娑,他的主子不论多冷血无情,依旧是那个心怀恻隐的小主子,当日救得了自己,如今救得了天下。
“都退下吧。”苍珩气愤地甩开衣袖,震地众人纷纷惶恐跪拜。
“皇上,太后派人来传话,请您去圣安宫用午膳。”颜海接过小太监送来的茶盏,亲自从门口端了进来,“皇上~”
苍珩接过茶盏,抬了抬手示意旁人退下:“小海,你说这西河水灾,哪日能止住呢?”
“皇上已派多位大人前去,又拨了银两,相比是用不了多少时日了。”颜海冠冕堂皇地回答道。
“你说,无家可归是什么样的感受。”苍珩放下了茶盏,闭眼捏着眉心处的酸疼。
颜海低头想了想,他自打进宫便是无家可归,数年一日早已不知是何滋味了:“无家也无妨,若有亲人家眷,流离失所不过是少了遮风挡雨的地方,挨过一阵儿就又是晴天了。”
“亲人,是啊,亲人。”苍珩看着颜海深深叹了一口气,“过几日去看望母妃,你早些去做准备吧。”
“是,皇上,那午膳可要回了太后?”颜海想着苍珩多数是不愿去太后那里了,正想着如何去回话,就听见坐上之人应允的话语,也不敢冒然多言,“是,奴才这就给太后回话去。”
“嗯。”苍珩觉得心里那股子慌张空落的感觉又加重了些,背脊处竟渗出涔涔冷汗,又无法捉摸究竟意欲何为,眼见地烦躁起来,“本非!”
“主子。”稳稳当当地跪在孤澜殿中间,本非听着苍珩抑制不住地怒气和狠厉,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这几日奇怪得很,府里、楼里,你多去看看。”苍珩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但看着本非离去的身影倒是多了一丝安慰,这种无法掌控的疏离感已经陌生许久了,他不愿意多疑却不得不多疑,他不愿意惶恐却不得不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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