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南昭迎来又一次丰收。

藏翠楼也验收了成果，一个个新人相继挂牌竞拍。半个月下来，终于也到了熊亦燃的竞拍之夜。

花厅里等待的恩客们品酒赏乐消磨时光，只待时辰到了这位茉仙姑娘现身花台，让他们一睹芳容再择情出价。

唱烟阁里，熊亦燃却笑不出来了。今日的衣着妆容皆是由几位手艺精湛眼光独到的婆子完成的，自然是无懈可击。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妆容精致，红唇勾魄，一袭荼白拖尾广袖流仙裙，衬得自己仿佛广寒仙子，平日里打打闹闹一副邻家小妹的亲切样子，今日却柳眉微蹙，配上这仙气十足的衣裙翠饰，倒显得几分西子捧心状的美感来。熊亦燃轻轻摇了摇头，铜镜中的仙子也轻轻晃了晃头，满头珠翠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

“到底还是躲不过啊！”熊亦燃心中悲戚，若是按以前的性子，必然是要斗争到底的，可是……她偏过头看了看身边满脸傻笑的宝玲，轻叹了一口气。

宝玲到底是小丫头，并未察觉主子的哀伤，一双眼里只有环翠叮当，白衣胜雪衬托下熊亦燃的颜值，心中暗赞自家姑娘果真美貌无双，同时还感叹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诚不欺人，至于其他的，她眼里脑子根本装不下也想不到了。

“时辰快到了！请茉仙姑娘移步花台！”

门外有声音响起，熊亦燃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搀扶起来，裙摆下一双葱青色的绣鞋若隐若现，远看整个人倒真像是一朵枝头抱香的清新茉莉。

为着竞拍的顺利，蓉婆选了这几个月速成培训的成果里最突出的瑟来当作熊亦燃花台亮相的内容。

坐在瑟前，熊亦燃抬头看了一眼被薄纱遮住的前面，知道这后面就是花厅内等待的恩客了。她安慰自己也许上辈子丧尽天良，所以这就是命，拿起绢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十指轻轻搭在琴弦上。

当初学琴的时候蓉婆有意让熊亦燃选择琵琶，她自己心里也是乐意的，念着刚到藏翠楼那晚柳锦絮玉珠落盘的琵琶，大概浔阳江头让白居易与宾客沉浸其中的琴声也不过如此，可当她听说了有瑟，便马上改变了主意。“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瑟的魅力打从高中读了这句诗起，就让熊亦燃充满了幻想。

一个深呼吸，轻轻闭上眼，一曲《淡月映鱼》像一眼泉从她的指尖涌出，缓缓借由空气流向花厅。

花厅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正饮酒作乐的恩客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由着瑟的旋律将自己带进曲中。朦胧的月透过薄薄的云，映在庭院中的一汪池水中，碧绿的荷叶下藏着一尾锦鲤，红色的鳞借着月色闪着细碎的光，它发现了捕捉自己的目光，忽然扭身灵活地游开了，转身的瞬间它的眼睛望过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整幅画面静谧祥和，让人不由得整个放松，水面仿佛有一丝微风拂过，迎面吹来好似少女的柔夷轻抚过脸颊，惬意温柔。

一阵夜风忽然推窗而入，花台上遮着的薄纱随着夜风滑落下来，众人抬眼望去，看到花台上被团团鲜花簇拥在中间抚琴的白衣少女。有风从窗外吹过，夹杂着花的气味轻轻吹过她身边，扬起她的裙袂，拨动她的步摇。恍惚间，众人都有一瞬的失神，误以为是真的茉莉仙子现身花台。

正沉醉在瑟中的熊亦燃感觉到有目光射来，一睁眼发现不知何时薄纱已经不见了，面前是数不清的人，一个个都盯着自己。

熊亦燃一惊，手上也是一顿，一下子拨错了弦，连着弹错了两个音。她心里极力安抚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指尖一转回到原来的频率上，硬着头皮匆匆把剩下的一段完成了。

花厅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即掌声与叫好声此起彼伏。熊亦燃从矮凳上站起身，向着花厅中的客人福了一礼，心里却七上八下，越发不安起来。

染娘走上花台，面带微笑道：“各位，这位是我们楼的新人茉仙姑娘，不知各位对茉仙姑娘刚刚表演的一曲是否满意啊？”

厅里的叫好声更加热烈，染娘对现场的气氛非常满意，轻咳了一声正要喊出底价，却响起一道略带玩味的声音打断了她：

“刚刚这首曲子，前面倒是都好，只是结尾之前怕是弹错了两个音吧？请问茉仙姑娘，这淡月映鱼不算难，今晚对你意义非凡，弹错实属不该，不知是你性子腼腆太过紧张，还是学艺不精呢？”

熊亦燃眼皮子一跳，心想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哪壶不开提哪壶，抬眼向声音处望了过去，和一双含笑的眸子撞在一起。

说话的人是一位坐在花厅第二排中间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皮肤白皙，头束玉冠，手中把玩着纸扇。熊亦燃看着他，感慨这男子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面容倒有六七分像自己喜欢的古装美男陈晓。

染娘也看见了他，正要回话，却被熊亦燃拉住了袖子。染娘回头看了看她，把话咽了回去。

台下的其他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想看看这个叫茉仙的新人如何给自己解围。

熊亦燃看向那男子，眼睛弯成月牙状，笑道：“曲有误，周郎顾。这位公子既能发现小女子曲中的错误，想来是精通音律。小女子不才，还望今晚的竞拍公子能一掷千金务必拍下，好能仔细教导一下才好！”

花厅中的众人哄笑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竟反将一军。

那男子也是微微愣了愣神，随即勾唇一笑：“好说，好说。只怕不要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才好！”

“这就要公子的聪明才智自己分析了。”

熊亦燃看到他笑得迷人，心里骂了一句狐狸精，面上却仍然毫无波澜，竟直接转身下了花台。临走前她回眸一笑，眼波流转望向那年轻男子：“想来公子不会在意千儿八百两，君子一言，那茉仙此刻就回唱烟阁，只等着公子了！”

看着荼白的拖尾也一转眼消失在花台的台阶处，染娘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把熊亦燃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哪有姑娘敢擅自做主在只有一次的竞拍之夜回房去的？就是平时蓉婆这个心软没用的臭老太婆一再纵容，现在只求能平平安安把这死丫头的头夜不要赔本的拍卖出去，否则主母发怒谁都担待不起。

“那么各位公子老爷，茉仙的初，夜竞拍，底价五百两，现在开始！”

随着染娘的话音落下，花厅也热闹了起来，即便唱烟阁门窗紧闭，却也挡不住这嘈杂声和一浪高过一浪的喊价声。

宝玲抚着心口，一溜烟儿跑到熊亦燃面前，急声道：“好姑娘，你可真大胆！居然自己就从花台上下来了，今晚若是砸了，主母指不定要怎么罚你呢！”

熊亦燃一口干了杯子里的牛乳茶，砸吧砸吧嘴，感觉甜度不太够，待宝玲都有些急了才伸手揉了揉宝玲的小脑袋：“你个傻丫头，我是故意激那个男的一下，万一场上的人为了逗他故意叫了高价，那么价钱抬上来了，主母一高兴还不赏你两盘没见过的点心？再说染娘那么机灵，什么客人她降不住？放心吧！”

宝玲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开心了起来，也没注意自己头顶的头发都有些乱了：“啊呀！姑娘你好聪明啊！不过我还真希望是刚刚那个公子拍到，我刚刚偷着瞧了两眼，他长得真好看！”

“看不出来你这馋嘴巴还是个颜狗啊！”熊亦燃翻了翻白眼，“我可不喜欢，让我当众下不来台，臭直男！”

宝玲虽然对熊亦燃偶尔爆出来的几个词闻所未闻，但也能参考语境得到一知半解，她摆了摆手，语气仿佛村口的媒婆：“害！好看就行了呗！”

正喝水的熊亦燃差点一口喷出来，剧烈咳嗽了几声刚要好好教育教育宝玲这个肤浅的死丫头，却被外面一声洪亮的击锣声打断。

锣声未落，门外便响起染娘激动的声音：

“恭喜这位爷！茉仙姑娘今晚是您的了！毓芝，带这位爷去唱烟阁！”

熊亦燃的心一紧，心跳都漏了一拍。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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