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了,这一年夏天,太阳像个永不熄灭的巨大火炉,天天当空晒着,把春天里积存的雨水统统晒干,再把每一个池塘都抽干,把每一块地都晒出龟甲似的裂纹。
路面上,除了那些池塘干涸之后搁浅又被晒干的鱼虾、干瘪的虫子,青蛙也是随处可见。
外面甚至有些走不出去,连木制的门槛也被晒得滚烫,一下都坐不住,就算待在屋子里一动不动,也会憋出一身大汗。
在这种天里,一开始小满还是顶着烈日出去摆摊。
但是这种天,根本没人上街,除了他,也没什么人出来摆摊。
他灰溜溜地回去,红杏仍像个机器似的缝纫。
小满没忍住,终于对她开了口:“你别缝了,没人上街,也不会有人买了。”
红杏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跟她说话,在这大半年里第一次抬了下眼,却没有看他,而只是空泛地对着某个不具象的点,之后很快又垂下眼帘。
小满的心升到嗓子眼儿,又陡然落下,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他想大喊大闹,想去抓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得远远的,最终却像一只被磨平了利爪的猫儿,静默地沉寂。
而那个磨平他的人比他更沉寂,甚至给他一种错觉: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他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好多次却在梦里哭着,一点自尊也没有地拉着她认错。
哭着哭着醒过来,眼睛还肿着,又打心底里鄙夷梦里的那个自己。
他没错,他不认错。
天气越来越不对劲,各种耸人听闻的传闻也在发酵,据说邻镇有人被活活晒死了。
到后来,甚至更荒谬的传闻也开始口口相传:上古时候被后羿射下来的九个太阳回来了三个,这灾祸才刚刚开始。
传闻虽是荒谬,但他们所说的灾祸倒是应验得很快。
春天在雨水的侵袭下尚且勉强幸存的农作物,却没能抵挡住夏天的烈日,到秋收时大片农田几乎颗粒无收。
食物的短缺来得那么顺理成章。街市上冷冷清清,粮店里没有新粮,那些少量的陈年旧粮价格也高得离谱,再到后来,连旧粮也买不到了。
他们家里还有一些存粮,看起来只能撑过这个冬天,只好紧着裤腰带,由干到稀,两顿并一顿。
红杏仍是不睬小满,却总趁他不备,偷偷把稠的留给他,自己吃更稀的。
小满发现了,虽是饥肠辘辘难受得紧,但对着面带几分局促的她,终于寻到一个能够向她出气的点,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她给他的又倒回她的碗里,同时冷笑地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做贼被抓住的人,“就算饿死,我也不需要你可怜,知道吗?”
说完,看到她逐渐泛红的眼眶,他长出一口气,心里痛快极了,但是这种感觉并没能持续几秒。
看着她起身,头不回地离开桌边,小满意识到,那种一年多来始终压在他胸口的隐痛又卷土重来。
冬天,是年年都冷的,但贯穿这年冬天的却是一种望不到边的、使人绝望的冷。
没有落雪,也没有雨,太阳天天当空照着,却像被一块冰罩住,阳光又淡又薄,没有一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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