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骂你是猪油蒙了心,窗纸遮了眼,我看你是如意算盘叮当响,想让我家大姐许尤家那厮,纯粹是憋着颗恶心!”
徐府半掩着门,门里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挽袖掐着腰,一双柳叶眉吊得老高,粉颊因气愤红的像是沁了胭脂水,樱桃般的红唇,檀口贝齿吐珠般骂的一刻不停歇。
隔着一道门槛,外面一个妇人,一身翠绿带红,戴的珠光宝气,面貌丰满秀丽,自带一股风流姿态,气的歪歪斜斜被丫鬟扶着,头上那只步摇像极了她不稳当的心神,晃晃悠悠。
她叼着下唇使劲儿咬,还不忘拎着帕子手指尖指着门里的人要还口,可惜被门里的姑娘骂的插不上嘴。
明显几个回合下来门里的人颇占上风,门外的人被骂的羞臊难当。
台阶下是里外三层看热闹的人,贩夫走卒一个不少,偶尔指指点点,偶尔被那门里的女子骂出的话逗得哄笑一场。
“你个不知好歹的黄毛丫头,我这是为你家大姐好!”
“少红口白牙的不讲人话,你那外家表兄,就是牛吃饱了的肚子——草包一个,凭银子捐官罢,还不学无术,整日醉生梦死寻花问柳,想往自己脸上贴金,攀附谁!”
徐慕礼本是未嫁的姑娘,又是书香门第的闺秀,本不该站门骂街,辱了自己门庭的斯文也坏了自己姑娘的声誉,可看热闹的都一副解气的样子,到底是因为门外被骂的是徐学台家欺辱正室又另立府邸当家的妾室彭月薇。
“你!你!”彭月薇被说到肯綮,被骂的不知所措,又见看热闹的哄笑她,连连用帕子遮面,丫鬟对着阶下众人,边摆手边轰赶骂道:“都走开,扯老婆舌般地看热闹,小心笑话人不如人!”
“谁家还能有你家娘子这样丢人,送上正室娘子门口讨骂!”
人群里不知哪个嘴更厉害的大嫂脆生生的还口道,彭月薇一时间觉得内外夹击,不得翻身,绞着帕子像是要揉烂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与我放肆!”
“啐!”守着门的婢女月蔷掐腰唾了一口外面的人,脸上满是嘲讽笑意“你还知道礼数?下作人物一个,自己坏了礼数就罢了,一个奴婢还敢登正室娘子的门,指手画脚主子家女儿的婚事,你是攀附高枝之后日日欢喜的疯了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管六国贩骆驼的!”
彭月薇被唾的后退了好几步,羞臊不过,被丫鬟搀扶着狼狈要逃到马车里离开,偏是慌乱中,马车又高,颤颤巍巍的爬了上去,徐慕礼早就安排月蔷端了一铜盆的水出来泼了过去。
人没泼到,倒是马挨了泼,受了惊突然狂奔起来,拉着刚上车的彭月薇猛地一颠,众人只听得车内一声破嗓的惨叫,马车横冲乱闯的向前奔驰而去。
那丫鬟还没来得及上车,只能捶腿朝着马车大喊,“娘子,可等等我呀!”
这滑稽狼狈的景象又是引得众人一阵不停的哄笑,连连指着慌逃的主仆二人看热闹。
徐慕礼骂人生猛,回来却被佟夫人扔进了书斋锁起来罚抄《女诫》,禁足三日,只是没想到里面不止她一个,她二姐不知来了多会儿了。
“我说刚才骂彭月薇你也没出来助我一臂之力,原来是早被锁起来了。”慕礼挨着坐过去吃吃的笑。
“你过了七八岁她就骂不过你了,自然一人战她足够,况且有月蔷,又何必请我这员大将”,慕欢眉眼未抬的答话。
徐家四姐妹,大姐和小四都不大爱说话,性格随和,她姐妹二人伶俐得多,自幼吵闹更多,感情也更好。
“你今儿个是及笄的好日子,怎么还被锁起来了?”
“我今天私自出府,母亲知道了”,慕欢脸上是一幅‘我本无错’的神色。
“二姐,我是不明白,彭月薇都欺负到头上了还不骂她,我若是母亲,就叫下人拿了大棒子揍她一顿解气,她再跋扈,也是我徐家的妾,上了公堂我们也有理。”
慕礼一身素色,慕欢一身艳色,姐妹娉娉袅袅的年纪,此时挨着坐于案前,一边写字一边说话,倒象极了那些名家笔下的仕女图。
“你也不要这样莽撞,当街骂她自是痛快,可家家户户都看着,你也越发大了,这么厉害,找不到婆家可怎么办?”
慕欢似玩笑又似正经的说道。
“不嫁才好呢,反正母亲一人也孤单,我日日侍奉倒也安心些。”
听慕礼说不想嫁人,慕欢停笔看着她,从来家里主意正的,胆子大的就是她二人,慕欢自命心气高,竟从未有过慕礼这般大胆的想法,倒是有几分钦佩起慕礼了。
想想,若能一辈子做女儿无忧无虑的,谁愿意随便嫁个人家将就一辈子。
“我觉得,母亲和大姐虽不喜欢那尤长志,可是…”
“可是什么?”慕礼水杏目圆睁看着慕欢问。
“大姐怕是动了嫁去尤家的心。”
“为什么?谁人不知道尤长志,凭他老子那辈做盐商得了钱,自己身无长物只知道放利子钱,捐了个官做还不成器,明州府有点脸面的人家谁愿意与他结亲家,嫁过去都不如投了明江水,这辈子还来的痛快些!”
慕欢撂下笔,郁郁的说道:“我也偷听到的,母亲尚且能拿出大姐的嫁妆来,可是却备不齐我们三个的,大姐嫁过去,尤家许诺有丰厚的聘礼,日后我们姐们三个嫁人时也体面些。”
父亲撇家这些年月,都是大姐做女红换钱,都说徐慕和精通刺绣,可谁又知道干那劳什子的活计还不是为了养家,可她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宁愿不嫁,也不愿意卖了姐姐换面子!”慕礼腾的起身,气的鼻翼微张,“我这就出家做姑子去!”
慕欢一把拉住了慕礼,比起慕欢,慕礼更冲动些,凡事难稳得住心性,“母亲没同意呢,就是大姐姐说了几句认命的话罢了,这事也不是没有余地,你何必总是惹她生气。”
慕欢拉她坐下,“母亲最是心疼大姐,为了我们四个的婚事,这么多年才一直不肯与父亲和离,不会同意的。”
慕礼还是怏怏的,垂首坐着,她年纪商轻未长成,这样看去像极了还是稚童的慕宜,慕欢揽了慕礼的肩,安慰她说道:“会好起来的,我们抄写经文给大姐祈福吧。”
慕礼点了点头,脸上泪痕未干,鼻端都是慕欢身上淡淡的香气,她的气息和母亲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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