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这样自大清高之人,最不喜的,便是掌握不住全局的感觉。
可他心中那位女郎,偏偏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更何况说,她这回是有意要戏耍他,提早就严肃地吩咐了所有人,要对此行三缄其口。
在漠九处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谢湛换了思路,亲自找上了禹老将军。
禹将军在军中多年,自来习惯早起练武,可今日刚起身穿了衣裳,尚未来得及提长|枪出门,他的下属便来通报威勇将军来了。上峰亲临,禹将军自然严阵以待,心中揣摩:如今战事已毕,谢湛还来找他作甚?
谢湛初事与他聊百岳军,字里行间赞赏他的带兵之道,得战术上如此突出的上峰夸赞,禹将军一介武夫,谢湛一番思维严谨、特意遣词造句后才说的话听入他耳,简直如沐春风,极为受用。
郎君何等精明,为达目的如此几番周旋,将醉翁之意死死隐藏着,待禹将军彻底放下心中设防,大声朗笑,才状作随口地试探了一句:“听闻跟禹将军去了荆州郡,扶女郎还要同禹将军一起去探望故人,承蒙禹将军接下来一路照应。”
谢湛话毕,禹将军满脸络腮胡都抖动了一下,扶贤侄是假装随他同行,实则另有目的地之事,可是她特意交待过,此事不可让谢六郎知晓,若有人问,他说她与他随行即可。
他故作镇定地替扶萱隐瞒道:“无妨,扶贤侄是我自小看大的,能替扶兄照看她,不过小事一桩。探望故人嘛,也是应该的,所谓恩重丘山,自然该怀报于心。”
谢湛大理寺断狱出身,极擅长察言观色,禹将军的眼神躲闪他岂能看不出?当即心里就沉了沉。禹将军越想隐瞒,便越说明他猜的不错:她恐怕压根就不去荆州郡,而是另有目的地。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探道:“那镇北将军住地可离荆州郡远否?”
听闻此话,禹将军满眼惊骇,心里直叹“我的个乖乖”——扶贤侄是去看镇北将军?他阿父已牺牲多年,如何、如何看望?扶贤侄这是朝谢六郎撒的何等弥天大谎!
禹将军闪了下眼神,敷衍道:“不近。”
谢湛心如石沉,再探:“三五日可能到达?”
禹将军大咳了几声,脸上的横肉也咳地颤了几颤,“嗯,甚远甚远,三五日……不行的不行的!”他瞥一眼谢湛,想着扶贤侄要去见他阿父,莫说三五日,三五十年都是不行的。
禹将军这样的人,领军冲锋打仗在行,真要与人在文字上头周旋显然不是他的强项。同时他又怕自己当着谢六郎的面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有负扶萱的重托,所以谢湛越设陷阱套他的话,他就越不自在地想结束话题。
三番试探对方皆是谎话,对方眼神不住躲闪,神色愈发僵硬,谢湛看地、听地一肚子火气,又不能发出来,再度礼貌地道了句有望关照他的未婚妻,就与禹将军告了别。
谢湛回大帐时,扶萱已经起身,平平静静地收拾着自己,见他回来,她取好自己的包袱,笑盈盈地走来他身前,毫无伤怀地道:“六郎,建康城见!”
谢湛实实在在憋着一股气,面对扶萱的如此好心情,他愈发觉得她这是要离了他,去见旁人。他忍了又忍,才扯了嘴角问:“你何时回去?”
扶萱微微思忖,回道:“那可说不准,可能早可能晚,你莫要担心,早晚会见到我的。”话毕,她就垂首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裙裾。
连时日都不固定,这便是做好要与人游山玩水、乐不思蜀的打算了罢,如此一想,谢湛平素面对扶萱时的和缓眼神一下就变了,眉目间疏离冷淡,一下子回到了清高自傲的状态。
身前女郎身形婀娜,一身赤色绣百花长裙,广袖拂风,裙摆微漾,额心的花钿艳艳,云鬓浓浓,肌肤似莹玉溢白,她身上甜软的香气还在鼻尖萦绕,谢湛心中眷恋无比,却又心痛如麻。
他有一种被人欺骗、被人忽视的感觉。
气怒交加下,谢湛忍着情绪,上前一步搂住扶萱腰身,最后一回恳求道:“萱萱,不能同我一起回去么?”
郎君声色如清玉,直击心房,温柔的恳求带着无限的真挚期许,温暖的鼻息扑在她面上,羽一般,不住拂她的心尖。他似叹似怨:“萱萱,你怎舍得与我分离?”
扶萱本平静的心一下就乱了。
她要离他而去,自然是有所计划,有所目的,可她不想告诉他,他要让他懂得“失去”,懂得“失而复得”是如何喜悦,如她见他还活着那一瞬。同时,她还要让他为他的一言一行担负责任。
扶萱乖乖巧巧地在他怀中蹭了蹭,踮脚吻他,讨好地抱他,但最终说出的话却坚决无比:“六郎,你不会要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罢?”
谢湛最终并未留下扶萱同行,扶女郎坚持单独行动,无论他如何冷脸,如何表示不满,最终仍是狠心地离他而去。
谢湛心中长刺,接下来近一个月的路程里,他不断收到扶萱各个在荆州如何如何的消息,也有石清传回的一个接一个的佐证。但怀疑的种子早就深埋心底,挥之不去,他甚至开始怀疑,石清已完全受了扶萱收服,敢背叛他了。
谢湛越想越气,一路脸色黑沉如墨,惹得同行的康王狐疑不已,手下的将士们更是哆哆嗦嗦。他们极为不解,分明打了胜仗,他们上峰的脸,却是比吃败仗还难看万分。
直到大军驻在京郊,谢湛带着将领们到达将康城城门外,他这份愤怒彻底达到了顶峰——他抬首看城楼,离去时、战场上多次幻想过的那一幕并未出现,待他凯旋时,应出现在城楼上的那袭红衣并无丝毫踪迹。
谢六郎沉肃着脸等城门处的士兵开门,待城门大开后,他没有一丝喜悦地驱马进城,却是在穿过城门时看到了陈恬一身常服的身影。
尚来不及反应陈恬为何在此,他耳边便听到山呼般的喜庆之声,欢快不已的歌曲大声响起,众人合唱的声儿传来,他闻声望去,顿时停住呼吸——
大道中央,阳光之下,花落纷纷,两排侍女笔直而站,其众星拱月中间,一袭婚服鲜妍明媚,其上莹白洁净,红***人,明珠溢彩,女郎娇俏妩媚,却扇遮脸,朝他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她主动前来嫁他。
谢湛看地出神,犹如坠入梦境。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