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骏剑眉紧蹙,手中把握着的觞觥中酒水竟在作晃,激起细微晶莹涟漪。
“汝这是何意?古人春狩可得,如今朕稍提之怎就不可?”刘骏自然是知道狩猎是不仁慈的行为,但如今他正值兴头,他江智渊这番劝谏岂不是在当场驳他的面子?纵然初衷是好的,身为上位者的他又怎愿意屈尊认同呢。
袁顗神色晦暗。他久侍朝中,自是明了皇帝的秉性,如今这江智渊所行,无疑于是剑走偏锋,时不对头呀。
江智渊面色不惧,引袖欲要洋洋洒洒理论一番,一旁的袁顗可就实在坐不住,他明白此遭江智渊若是继续执拗言语下雨,且不说能据理力争,必定会酿就祸从口出的麻烦。
袁顗也顾不得端坐,连忙起身趋向江智渊,将其好生压入座下。
江智渊满脸错愕:“景章你...”
袁顗一个狠色将其盯退,旋即谄笑拱手朝明堂:“陛下,江侍郎是吃酒吃糊涂了,他的意思是春天万物正值生长,山林里的猎物尚且弱小,如此行猎,属实略欠乐趣,与其如此倒不如提倡在秋天兽肥鸟大之时行狩猎之事,岂不更妙哉?”
刘骏稍作思索,显然这些还不足以令其否定自己先前的临时起意。皇帝向来注重自己的威严,不容置喙。
仪表堂堂,白袂飘飘似仙人的谢庄亦是起身恭语:“汝等皆是杞人忧天之姿,陛下的语意虽是提倡春狩,实则意在让吾等贪闲之人养成尚好武风的风气,以此更好的为国效力,陛下英奋图强,实则天下大幸。”
四座都有恍惚,显然颇为不解谢庄所言何意,稍之思考方才明悟,众人面色起敬,不得不佩服起这位年纪尚值壮年的吏部尚书,思虑可谓高瞻远瞩。期间有一位膀大腰圆的戎装将军锐目发光,目有异彩,尤是作喜。
世界很奇妙,有如铁树可开花,白马不是马等等,众多事物只要能让你愿意去解读它,都会好生有趣,自成己见。
刘子业脑海里不禁涌现此那位出任徐州的七旬浓眉老人,若是玄谟在此,怕是的进而上谏皇帝秣兵历马于江北,以图北伐大业。少年不禁黠笑而过,他觉得王玄谟这个终日眉头不展的老人还是很有意思的。
“谢尚书所言甚合我意。”刘骏亦是欣然接受了谢庄话术中流觞曲水之意。
历尽江智渊的劝谏,刘骏也认识到提倡春生之时进行狩猎确为不妥,但他身为皇帝君无戏言,显然不肯承认自己的发言顾虑不全,哪怕后来袁顗给出来改善的方法,他依旧不肯松口。
如今这谢庄倒是通透的懂事人,通以过分解读来赞誉皇帝的别出心裁,使得皇帝的光辉形象更是点渡上一层英明神武。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提倡春狩这道政令亦是折戟沉沙,大臣们也是心照不宣,不再提及此事。
此宴,身为如今建康门阀领袖的谢希逸独揽风头。
坐在对列的刘子业不禁重视起这位四十二岁的吏部尚书,果真话术高明。
素闻这谢庄七岁时便能属文且通《论语》,少年时更是韶令美容仪,让刘义隆起初见之便颇为惊异,遂向左右大臣称誉道:“蓝田出玉,岂虚也哉!”如今所见,确为不凡。
刘子业倾脖对向刘楚玉细语:“阿姊,这谢庄倒是个聪明能人。”
刘楚玉娇唇轻抿过清酒,使得香唇迷上一层欲溺人心感,实为蛊惑,她颇为得意道:“那是自然,谢庄可是当世大拿,亦是朝廷重臣,才华横溢自是天下尽知。比起他那叔叔不知强了多少倍。”刘楚玉瑶鼻轻嗤冷气,显然有些鄙弃谢弘恢。
刘子业的内心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自己的阿姊应该是个喜欢甜言蜜语的人,如今一见,倒还有几分有如文人风骨般的不屑阿谀。他着实没法想象这位长相清纯的阿姊会是如何发展成历史上的那个荡妇。
刘子业笑嘻嘻道:“可是谢弘恢他嘴巴甜呀。难道阿姊不喜欢嘴巴甜的人吗?”刘子业紧而又是没来头的来了句:“话说今夜阿姊身着一袭紫衣...可真好看。”
“哦?你倒是说说这么个好看法?”刘楚玉蛾眉挑问,兰指勾起又是放下,刘子业敢保证若非此时满座皆在,女子尚存忌惮,只怕自己阿姊的那拨兰指定当会撩在自己的下巴之处行以勾魂诱惑。
刘子业眸子微转片刻即道:“有如紫苑花开惊艳,在月华的朦胧映照下更显妖...美丽。总而言之就是好看极了!”刘子业本想说出妖娆,却是咬吞于口,换了个正常的词。
刘楚玉得逞莞笑,幽紫色的衣裙本就极具诱惑力,足以勾动任何男人欲要为之深入的心弦,此时再是配合上女子那张清纯无暇的面容,可谓是清纯的苞蕾配合上妖冶的花瓣,顿然令人心生遐想,虽不敢姑妄亵视,却又忍不住想入非非。
坐于自己大侄子旁落的谢弘恢眉目作疑,大股稍作移动,挺着大腹便便身倚向后一边坐有的白皙方正洒脱少年郎。若是让刘子业见着此景必定能认出此阿郎即是下午投壶之时那位指点他由心而发的棱角分明少年郎。
谢弘恢对其细声作问:“言希呀,你爹所做言论汝可能能知晓其中微妙?”年近六旬的谢弘恢提问时还环顾四野,见无人注意自己询问之姿方才嘴角扬起安心。
“叔公可是有不解之处?”棱角分明少年郎停下斟酒的动作,放下了正放在刘子业那边的目光,少年郎正是谢庄的四子谢嵸,字希言,年方十七,正值青春胜意之时。
“哪能呢?叔公知道你向来聪慧,特此考察一番罢了”谢弘恢面色稍弘,他本就胖,此时更显喜态,接而亮掌打了谢言希一击手板:“少打岔你叔公,你这小崽子到底能不能窥得你爹所言其中的奥妙?”
谢言希佯装吃痛双手抱头,眸子却是不忘偷偷看了自己叔公一眼,窥得谢弘恢面露不舍方才得逞偷笑。
“你小子少给你叔公装蒜子,我不吃你这套,老叔我好歹是收了力的。且说你爹分明是提及春狩之事,怎么又引申到了吾等呢?”
比起谢言希的那些怀有功名的兄长们,谢弘恢向来喜欢这个谢言希这个小家伙,虽尚未起仕却是聪慧异样,平日里好酒耍艺不似名门子弟,若非身携飘逸气质,怕是宛如草莽。
谢弘恢老脸再是掬起笑痕,面前谢言希那张白皙方正且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是像极了年轻的自己,英俊得很。
而实则是谢庄的前三个儿子:谢飏、谢朏,谢颢。他们都不太待见谢弘恢,认为其出身顶级世家陈郡谢氏,却是尽行折煞文人风骨之事,简直阿谀奉承,为人不齿。
只有谢希言比较愿意亲近自己这位老叔公,虽然年少的谢希言所思可谓深得其父谢庄所传,皆擅渊图远算。
他明白素无才能的谢弘恢也只得在朝堂上奉承皇帝来确保自己在宗族的尊显位置,他们这一脉本就是从旁系过继到直系的,形势本就尴尬,自当是需要官职的保护。
谢言希看着面前这张笑容可掬的老脸,倒也没有选择插科打诨:“叔公且虑,古今往来,能举行狩猎之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除却山野村夫,便也只有王公贵族了。”谢弘恢恍然大悟。也就是谢庄巧妙地将刘骏提倡春狩的政令理解成让王公贵族多行狩猎,加强自身武艺,以图他日为国效力,从而使得皇帝的颜面依旧光辉。
酒过三巡,鼎食渐消。狂饮数斛酒的刘骏颧骨酡红,最为瞩目的酒糟鼻子更是红成了一颗樱桃,还带了三分油度。
皇帝自行銮中起身,高举酒杯,朝向列座,瞬息全庭皆立,双手握持觞觥拱礼迎过天子酬酒。
微有醉意的刘骏令众人需赏舞尽欢,痛饮至醉方可作止。众人悉数遵命。
刘骏大笑道:“时至欢时,却是稍欠盛意,不知可有爱卿能否上前表演才艺?”
皇帝的笑容略带玩味,酡红的酒糟鼻子很是出挑。
刘子业暗叹不好,这是自己的便宜父皇要耍酒性子的信号。列席大臣亦是心有灵犀地噤若寒蝉。他们都知道,临醉起兴的皇帝将要举行点将求欢乐的恶趣味活动了。
日渐贪好享乐的刘骏除了喜爱让大臣在宴饮尽情饮酒,还喜欢让群臣在席间相互嘲讽、叫骂。直至宴中各种丑态毕出,以此求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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