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领着几人在渡口小镇四下搜寻,回来后眉目凝重,她们在镇子偏僻处见得横尸伏野,苍蝇与蚊虫嗡嗡乱飞。
众人俱知,定是安禄山乱兵所致。
往北行了几日,所过之处了无人烟,但凡遇见村镇俱是空无一人,徒留几只瘦狗穿行于其中,见人也不惊,反倒裂着牙齿,择人欲噬。眼见原本热闹繁华的河南道,竟然十不存一,野狗横行。纵然早有准备,西华山众女也不免心头一沉,就连余里秋也是眉头紧皱。
天地盟便盘距在河南道与京畿道,杜蕊微也不敢大意,只那捡荒郊野外而行,倒是无惊无险。
这一日,天色已暗,众人来到一处村庄,绫儿入村打探,自然又是空无一人。众人便入村暂歇,一夜无事,到得第二日,天尚未亮,杜蕊微便命紫烟与紫云去前方探路。直到日上三秆时,二女方才回来,紫云身上带伤,说前方十里荒芜人烟,三十里外却有大军正在攻城。另有许多江湖中人助纣为虐,紫云肩头上的伤便是拜那些妖人所赐。
“三十里外?”杜蕊微眉头一皱,她们一路南来,村镇俱毁,城池荒败,即便城中有人,挂得也是安禄山的旗帜。按理说,河南道当已尽在安禄山囊中才是,怎会还有大军攻城?
绫儿道:“紫云师姐,你当真没有看错么,真是大军攻城?”
紫云摇头道:“绝计不会看错,离城十里便听喊杀震天,我与紫烟本想潜到近前看一看是那路人马,有没有天地盟中人。谁知,还没靠近便被觉察,七八个人朝我们杀来,有僧有道有游侠。
我与紫烟不敢按原路返回,便带着他们兜了一圈,一路厮杀,因此回来迟了。我肩头上这一剑乃是被一青衣人所刺,那人刺了我一剑,我问他是谁,他哈哈笑道,莫步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莫愁前路无知己之莫,平步青云之步,白痴之白。”
“白痴之白?哪有自己说自己是白痴得,紫云师你没听错么?”绫儿奇道。
“莫愁前路无知己之莫,平步青云之步?”沉央念了两句,心中念头忽地一动,但转瞬即逝,再要细想,却怎生也想不起来,不由得大是气恼。
绫儿眼角余光看见,便道:“凌师兄,你识得这人么?”
沉央摇头道:“识得,也不识得。”
他这副模样,众女早已司空见惯,便即见怪不怪,纷纷议论起叛军围城一事来。紫烟说,既然有大军攻城,那便当绕路而行。紫云说,三十里外已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该当如何绕路,难道要进杞山么?绫儿说,若是遇险便绕路,那我们还下西华山来做甚么呢?
众女议得一阵,七嘴八舌,各有主见。
青叶婆婆对杜蕊微道:“你是西华山掌教,你当拿得主意。”
杜蕊微想了一下,说道:“三十里外当是睢阳城,旁边便是杞山,沿着杞山往北可至伏牛山,经由伏牛山可入京畿道。我们下得西华山来,是为倾尽绵力,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既如此,便不可畏险止行。”
青叶婆婆脸色一变,杜蕊微又道:“既要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便不当冒然行事。莫若这般,我们先去睢阳看看,倘若叛军势大不可为,便挫一挫那些助纣为虐的妖人锐气也是好得。只是,当得小心行事,不可陷入乱军之中。”
青叶婆婆神情一松,点了点头。
离开瓜州渡,一路北上之时,杜蕊微已在西华山众女之中择了数人,传受她们凌真祖师留下来的三分剑法与三分心法,这几人都是心性上佳的人物,原本也是修习三分剑法得,如今重修自是一日千里,绫儿便是其中之一。
青叶婆婆自忖,绫儿等人已不在她之下,倘若不遇上天地盟的厉害人物,天下虽大,又哪里不可去得?况且,即便不敌,杜蕊微已安排好后路,只要不被万军围困,往杞山一纵,又有谁能拦得住?
当下,众人离开无人村庄,往北直行。
行得小半个时辰,途经清河县,绫儿飞入县城,踩着屋脊急急一阵巡回,落下地来时,眼眶泛红,怒道:“师姐,人都死光了,全让乱军给杀了。许多许多人,凌儿数也数不过来。”
杜蕊微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并未入城。众人沿城而走,沉央忽然心有所感,回头一看,突见极远处有道寒光一闪而逝。“凌师兄,你看甚么呢?”绫儿喊道。沉央皱眉道:“清河县,这名字我曾听过,方才那道剑光,我,我仿佛也识得。”
“剑光?”绫儿纵上一颗大树,放眼四看,并未看见甚么剑光,跳将下来,说道:“凌师兄,定是你看错了,清河县是一座死城,哪来得剑光呢?”
“绫儿。”这时,杜蕊微又在前头唤她们。绫儿忙拉着沉央跟上。沉央蓦然回头,定眼看去,但却再也看不见那道寒光,唯见清河县上方阴风怒号,许多怨魂纠缠在一起,哭嚎不已。他问绫儿可曾听见鬼哭声,绫儿摇了摇头,只当凌师兄又将犯病,目露担忧。
又行一阵,突听喊杀声震天。杜蕊微放慢身形,往前方丘陵纵去,众人当即跟上。刚刚纵入丘陵,天便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仿若老天爷也不忍见此人间惨景,潸然垂泪。
丘陵中树木葱葱,众人来到高处,站在树梢上往远方看去。
绫儿也携着沉央纵上一株松树。
沉央纵目极远,他目力异常,又居高临下,二十里外的惨景逐一入眼。
但见前方大军密如蚊蝇,旌旗飘飘,万马齐啸,把一座孤城围得插针不进。
城上将领残盔破甲,胸口中了一箭,还没来得及把箭矢拔下,头上也缠着血水淋漓的伤布,伤疤泛肉,看得人骇目惊心。
“簌”又是一箭扎去,扎入将领左胸,将领摇了两下,但却屹立不倒,张大嘴巴放声大叫。城墙上的士兵也随他吼叫,用嘴巴咬,用牙齿撕,把冲上城墙的叛军咬死撕烂,然后再把用尽全力将尸体推下城墙,奈何人海太过汹涌,一浪又一浪不住卷向城墙。
孤城,危如悬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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