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霖霜殿的宫人们哭嚎起来,那哭声惊天动地中透着几分让人发寒的虚情假意。
江禾仍记得儿时肃王后告诫她的话。她说与人相交要以心换心,推心置腹,才能得到旁人的真正的认可。
是明止姐姐做的还不够吗?她明明那么好,她竭力地去善待每一个人,纵使旁人冒犯了她,她也并无过分之举。所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江禾想了许久,也未能想明白为什么明止要遭到整个季国如此的对待。
回神时她已被灵姬推着躲到了殿外一隅。方才还昏昏沉沉的霖霜殿此刻已然灯火通明。
“大祭司……我想看姐姐最后一眼……我想亲去为她阖上双眼,她一定很累吧,她也一定很怕……那么多人,没一个是与她相近的……”江禾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
灵姬沉默许久,未曾言语。良久,她望着霖霜殿前行走忙碌的宫人们道:“殿下,您是南诏国唯一的希望,还是听从郡主的安排,尽快出宫去。”
“我只想为姐姐送行,君父的头颅悬挂在城门时我没能护着他,母后被贼人奸。污时我也没能护着她,如今……如今姐姐死在季国,我连送她一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是啊,您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您既护不了旁人,连自己的安危都朝不保夕,郡主刚才已经跟您说了,您已是孤立无援了啊!”
灵姬的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砸在江禾头上。她没有像往日一般哭闹,只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呃呃绝望充斥在胸腔,憋闷地喘不上气来。
甘泉苑内,一着了褐色衣衫的婢子正趴在地上回话。
问话的正是六王子苏勤的生母湘夫人,她满脸震惊,不愿相信王后死去的事实。
“这下便更难办了。”湘夫人在房中踱步,细想以后该如何打算。
那柔姬仗着是大将军之女,在宫中已经蛮横多年,大王顾着她母家是开国元勋的后人,加之哥哥林瑜战功显赫,自然是惯着她娇蛮的性子。
先王后明止待人宽和却也看不得柔姬的蛮横,几次三番地以管辖后宫的名义压着她那不讨喜的性子。因而柔姬将矛头统统都指向王后,这才为湘夫人母子在宫中立住脚跟留出了间隙。
如今王后薨逝,只剩柔姬一家独大,她定要向大王讨要王后的位子。届时不用说后宫嫔妃,连那些王子公主们都将不得安宁。
“母亲不去探望王后吗?”苏勤咳了几声,肺病又发作起来。湘夫人忙喂了几口药,这才稳定下来。
“勤儿,近几日不要随意出宫走动,我们且看其他宫里的动静。”
“但王后娘娘也没少护着咱们宫……”
“这时候去怕是要惹大王的怒气,你又不是不知南诏一事?再说那柔姬向来厌恶王后,现下去怕是要与她结下梁子。”
苏勤思索一番,便不好再说什么,但要说受过王后娘娘恩惠的,还数淑妃母子。
“母亲,你说四哥会去吗?”
湘夫人一听到儿子口中的四王子苏辞,顿时警惕起来。她告诫道:“以后少同苏辞来往,他这人最擅伪装。王后视他如己出,南诏征战本来没有他,他却偏要求着大王去。以后若是深交,指不定会如何害你。”
深交……苏勤抬头望了一眼穹顶。
三日后,便是王后出殡的日子。
宫内传的沸沸扬扬,说王后为南诏罪人后裔,不配以季国王后的礼节出殡,大王亲与礼部大臣商定,只以夫人的名义下葬,且永世不得与王合葬。
他们说,去传王后死讯的女使在重乾殿门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大王才传召,据说那时大王还正与殿内的小宫女玩闹嬉戏……
他们还说,王后曾是住在大王心尖儿上的人,连做女红时不小心挑破了手都要传御前太医来诊治,她哪怕是咳上一声,大王都要责斥王后殿里的婢女照顾不周……
如若十五年前明止料到是这样的结局,那和亲之时,她还会对着季国的王笑吗?
江禾再没去过霖霜殿。
三日之后,王后出殡,也就是她的出逃之时。
临行前,她去见了三王子苏远。
自前几日得知他是柔姬的儿子,她便恨得要死。此刻他在她的眼中,与他的母妃别无二致。
苏远还同初见般,知她总是饿得快,带了不少吃食来。
“别以为这些吃的就能应付我,我告诉你,你母妃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你们季国没一个好人!”她气不过,干脆坐在地上。
苏远也不恼,他虽为柔姬之子,却没有继承母亲的戾气,为人倒是亲和。也不愿掺和宫里大大小小的斗争。
南诏征战一事,柔姬已托舅舅林瑜为他铺好了立功的路,可他偏不去,让苏辞抢了先机。也因此事,母子互冷,到现在都未曾交谈过一句。
可把这些说与面前这失了故国的小姑娘,想必她也不会信。
毕竟,那可是黍离之悲。
“好吃吗?”苏远替她将碎发别在耳后。
“不好吃,难吃的要死,跟猪食一样,你就是诚心要来毒害我们南诏人!”
她面上倔强,但内心脆弱,早已憋不住,竟哭了。
“那你以后跟着我吃猪食吧,我喂你一辈子。”
“……谁……谁要跟你一辈子……你们这些恶人……”江禾吃不下,将头埋在双臂间,低声抽泣起来。
苏远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始终愿意相信,王后娘娘是个好人。”
江禾一顿,下意识抬头,问道:“你,你当真愿意相信?”
“当真啊!我跟你讲,”苏远见她没那么紧绷,也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呢,不愿做那些王子们的功课,毕竟教书先生教的都是什么帝王之业,兴兵作战,没意思。母妃心狠,罚我一日不许吃饭,到了半夜,饿的睡不着,是王后娘娘差人从窗户上递来一盘凤梨酥。”
他故意嬉皮笑脸又道:“那凤梨酥当真好吃,馋的我现在一听到这三个字就直流口水!让我看看,你流口水没?”
苏远凑过来,江禾惊得只后退,险些掉进身后的湖里。苏远拉她一把,她更是不敢正眼看他。
而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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