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无大碍却侵心入骨,对于一个毫无求生欲只凭复仇意志支撑着的人来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到。无瑕靠在枕边看着人来人往,平静到与那份焦灼格格不入。炉火上煨着汤药,散发着浓烈的苦涩之味,萦绕的雾气透着一丝朦胧,他望着望着,竟唇间一扬,笑了。
“你们都下去吧。”郑澈轩回头看见那一幕愣了一下,他屏退众人,轻轻磕上门回到无瑕身边坐下。
“总不是什么大毛病,喝几味药就会好了。”他伸手拨开无瑕颊边的乱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用一如既往的宠溺口吻轻声说道:“这几日天气极好,等你身子稳定了我带你去附近转转,眼前就要攻到临安城了,你可不许在这个时候倒下。”
“喔。”无瑕温顺的点了点头,枕着半臂望着雾气,眼中莹亮,若有明星,那场景看得澈轩怅然若失,渐渐入了神。
无瑕,你告诉我,究竟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生气勃勃的活下去
明明你就在我的眼前,可为何离我如此的遥远
接下来的两天无瑕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晚上也不再抱着酒酿爬屋顶,他安静的喝药,安静的吃饭,不问任何事情,只对着那副桃林画卷斟酌添加,澈轩来时他便放下笔墨与他下棋,不予退让杀个畅快淋漓,纵横交错间仿佛又回到从前,回到了那个运筹帷幄沉静而智慧无比的白衣少年!
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在郑澈轩的心中激荡,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却又说不上来,他看着无瑕,恨不能将其嵌进自己的心里面,那个他全心全意深爱着又总又被他伤害的人,是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夜雨淅沥,夏日的湿热让人辗转,无瑕房间的灯很早就灭了,澈轩议事之后睡不着,来到城楼下驻足相看,原本站了良久准备离去,却被一阵闷雷留住了。
雷声很大,震得他心头猛颤,他起步朝着城楼上狂奔,金吾甲菽面面相觑,抛下伞紧紧跟随。雨打在脸上有些发疼,却及不上心底的那份发怵,郑澈轩一口气奔上城楼,撇开守在门口的元辰和士兵,在激烈的闪电中推开了无瑕房间的大门。
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着闪电的亮度他冲进房间,撞倒桌椅奔到了床边。
无瑕沉睡的脸庞在闪电中若隐若现,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大口呼吸着,仿佛溺水的人冲破窒息的水面得到重生。
情若流沙,越是想要握住,就越是化为尘沙,那一刻他不是君临天下高高在上的王,而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澈轩”无瑕握着胸口咳嗽几声,坐起了身子。眼前那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令他有些疑惑,他掀开被子准备去点灯烛,却被那人一把拉住扣进了怀里。
“澈轩?”
你怎么了?
想要拉开距离一探究竟,可是那拥抱紧到密不透风,无瑕被动的仰着头,在湿冷的晕侵之中感到了凉意。
“我”
唇被胶着,堵下了所有,澈轩的双唇冷极了,让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澈轩已经放开他返身大踏步而去。他楞楞的站在原地,若不是唇间还留有凉意,他会以为方才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他急步追出,却只看到城楼下澈轩飞身上马离去的背影。
“皇上,皇上!”元辰不明所以,指着金吾让他留下,自己则带着甲菽追了上去。无瑕抬起头,在雷电交加的黑夜中看向了远方,风扬起他的衣袂乱了他的发,他仿若雕塑一般站着站着,直到大雨倾盆而下!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去,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朕要在明日日出之前调动兵马直奔临安!”
“韩国的军队就在阆中,我们前方有大晋阻军,且咱们的粮草未到,这个时候贸然进攻并非良策,请皇上三思哪!”云岚一脸惊异的跟入帐中,见皇上拂袖将桌面卷轴推下,放上了兵马地势图,忙回身示意了一下,元辰见状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发生何事让皇上突然做了这个决定?傅将军走时与我们约定了五日之内粮草必到,皇上何不等上一等,待粮草齐备再做打算?”
“刘劭康盘踞阆中按兵不动,是为了晋军反扑与我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他虽盘兵过数万,却同样粮备军需运输不便难以全力以赴,他可以等,可无瑕不能等,临安是西南枢纽重地,只要拿下了这里,整个大晋的西部便可掌控手中,朕不会等他们粮草充备之时来争夺,多留一日,就等于将这个机会送到刘劭康的面前!刘劭康心机深厚,为了报复,更为了得到无瑕,他会无所不用其极与大晋夹击我们,朕不能留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
可是那临安里头
云岚的话语哽住,无法说出口。
弓并没有明确的告诉他小侯爷是否还活着,可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在跟随了一个多月之后拼死闯入营中!毕竟公子复国也是他们的心愿,有整个大郑相助何乐而不为?除非他知道前方阻着大军的是小侯爷的人,为了不让公子与小侯爷相残,所以就算丢了性命也要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这又怎能对皇上说出口呢?他若知道小侯爷还活着,或许人就在这临安城里,他
他定会疯掉的!
董震带人匆匆赶入,那一夜帅营中灯火通明直到鸡鸣。当大雨停歇晨光隐现,帐中的将帅们逐渐散去,郑澈轩坐在桌前疲惫的揉着眉心,云岚将热茶放在他面前,他突然一个激灵,霍然起身拽住了云岚的手臂。
“他在哪!”他问的简洁而又隐晦,云岚却立时明白了他问的是谁。云岚瞥向帐外,轻声应道:“皇上说非召不得入营,所以他应在该在的地方。”
不!不对!
郑澈轩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恐慌。
营里这么大动静,他不会不过问,他不就是喜欢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吗?弓那日离去再无消息,为什么?是他许了什么承诺来保相安了吗?
“去,把他给朕找过来!不,不不。”郑澈轩瞬间否定了自己的话:“朕亲自去!”他站起身往外走,却在掀起帘子的一刹那改变了主意:“带上你的人马,跟我到城楼去!”
金吾正在来回巡视,他知道公子对皇上的重要性,一直以来都是元辰在担任这个职责,他武功不及元辰高,所以更加的谨慎小心。鸡鸣破晓,很快天就会亮,皇上昨夜的行为反常,让他们所有人心中都七上八下忐忑不定,好不容易熬到天光,他总算略微松了口气。
固守城墙的士兵都有些倦怠,初夏雨夜是最适合睡眠的天气,人也容易疲惫,每个人都在强撑着站好最后一班,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换岗,而这个时候,就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一道银光划破夜空袭向金吾,他大惊之下闪身躲开,落地后才发现守门的士兵都已倒下。
空气中有一丝香甜的气味,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去敲房门呼唤无瑕,一道悠扬的笛声从远处传来,房内突然响动,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的情况下,一道黑影从门内跃出,身如飞燕眨眼不见!
“公子”他纵身去追,可无瑕的身手又岂是他所能及,才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失去了无瑕的踪迹!
笛声忽远忽近,捉摸不定,无瑕追了一路却总看不到人影,他知道来人准备周全不愿露面,是以在进入山谷时顿住了脚步。
心跳得很厉害,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纵足狂奔过,他心有猜想却不敢验证,而笛声在他驻足的那一刻也停住了。
茶马口道通往临安,一条小径直入谷底,从这里就可进入临安的边缘,可是是谁要费尽心思的将自己引到这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四周很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无瑕站在泥泞的地里抬眼四望,却怎么都寻不到那人的踪影。
“赟谦是不是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涩,带着几许期待,又透出一丝酸楚。他宁愿自己的猜想是错的,因为他不希望赟谦被拉入这场战争,不希望他再次陷入困境的泥潭!
没有人回应。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那个将他从城楼引出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公子”弦伊充满欣喜的声音传来,随即小径下闪现出两道身影,当看到一袭黑衣默然而立的果真是无瑕时,弦伊终于忍不住盈眶的泪水哭出了声来。
“为何这般清瘦了,我和哥哥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了。”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无瑕,弓则眼含泪水对着无瑕恭敬一揖,轻声说道:“公子,奉二爷之命,我们来带你回家。小侯爷他没有死,他在临安等着你的,公子,咱们回家吧!”
无瑕脑中嗡然一响,似乎没能明白弓所说的话,他怔怔的站着,双眼死死盯着弓的嘴唇,想从他的口型上读懂他的意思,可是,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读不出来。
“公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们,你说说话。”弦伊感觉到他不对劲,用手一探他的指尖,才发现他十指凉得像冰。
“晨起天冷,就知道你不会加衣。”弦伊抹了一把眼泪,从包袱中拿出唯一的一件披风搭在了无瑕的肩头。无瑕依旧没有反应,只楞楞的看着弓,眼中透着迷茫与空洞。
“公子你怎么了?”弦伊感到了害怕,她伸手去摇无瑕,无瑕却撇开她走向弓,像没有听清他的话。
“你说白炎他怎么了”
“小侯爷他人没有死,公子,他现在就在这前方的临安城里,他在那里等着你!”
不,不不不,白炎他已经死了,他的头颅就在武飞云的手里,那红巾飞在桃林中,自己还亲手拽到过它,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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